第 16 章
白光弱下来，罐子里隐约透出些微光，小草向那只罐子看去，刚刚的意外使罐子的盖子跌开，赫然可见罐子里端坐着一个浑身□□的小人，长约五寸，通体雪白，白发蔽体，周身绕着莹莹微光。
没有邪气，姜云松了一口气。
这小人雌雄莫辨，面露慈悲，抬头看了小草一眼，也不说话，只散成点点白光，落在婆婆身上，小草也突然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不多时，小草便醒来了，不过却不对劲，很不对劲，此时的小草像是丢了魂似的，躺在地上，木着脸不再哭闹，在地上滚了一圈，复又爬起来站在婆婆尸体旁边，垂下头，嘴里嘀嘀咕咕地喊着婆婆不要走，婆婆不要走，婆婆不要走……诡异的事发生了，在小草的念叨声中，婆婆突然坐了起来，猛然睁开眼睛，僵硬地摆弄手脚站了起来，小草也不害怕，用血糊的双手拉住婆婆衣摆，把她带到床边坐下……
随后自己便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像是怕别人发现婆婆，又更像是怕婆婆离开。
……
白光暗了下来，房间又陷入黑暗，婆婆双臂松了劲，落下来笔直地垂在身侧，僵硬地转了转头，眼睛空洞地望向小草，嘴巴动了动：“帮帮小草。”
小花见姜云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姜云捡起罐子：“器灵，是器灵帮小草把婆婆的灵魂留住了。”
“什么意思，这个时候就不要打哑谜了。”
“确实如婆婆所说，这个罐子以前装过人肉，应该是有些地方祭祀用的，他们相信用活人祭祀可保佑一方平安，而这些祭品在典礼结束后会被参与祭祀的人分一分，带回家或是埋在地里庇护一年风调雨顺，身体健康，或是……”姜云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什么什么？”
“总之这些人肉需要用特定的器皿装着，否则会导致家宅不宁，而这特定的器皿便是青铜器。”
小花道：“所以这器灵便是这些人生前的怨念结成的吗？”
姜云摇头：“没有邪气，没有怨念，不成恶灵。”
“为何？”小花不解。
“我不知道。”
“那小草怎么办？”小花着急了。
“要想把死去的人的灵魂留住，不仅需要器灵连接，还需要双方的执念，需要拥有执念之人的一道魂魄，作为牵引拴住执念另一端的死人灵魂，小草不想婆婆……死。婆婆也不想离开小草，器灵感知到了二人执念，如了两人的意。”
“待我将小草的魂送回去，他自会恢复正常，只不过……婆婆，会彻底死掉……”姜云手微微有些抖，她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生死气化，顺应自然，这就是世间的规律。
“那小草醒来会不会不愿意，他们这样相互陪伴不行吗，又不碍别人的事。”
姜云看向婆婆：“他才这么小的年纪，还有许多事情不曾经历过，这样下去，他这一生就没有其他可能了，况且他现在这情况，如何能活下去，婆婆不会希望他变成这样的。”
姜云闭上眼睛，双手结印，按在婆婆头顶。
这么做是对的。
金光闪现，一团光球出现在婆婆眼前。
方生方死。
姜云睁开眼睛，伸手抓住那光团。
方死方生。
姜云看着光团落到小草眉心。
一切皆有定法。
……
婆婆毫无声息倒在一边，小草开始剧烈挣扎，眼神时而清明时而迷茫，片刻，一切恢复平静，小草重新睁开眼睛，露出些茫然，呆呆地看向婆婆的尸体，不言不语。
难道是没有成功？姜云红着眼睛，伸手欲摸向小草。
“啪。”小草面无表情打开了姜云的手，抬头盯着她，姜云看见小草因为消瘦而凹陷的眼睛依旧圆圆的，只不过不再明亮，里面满满的是哀伤，无助，愤怒还有怨恨，多日滴水未近，他嗓音嘶哑，大声质问姜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都看见了，我们本来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这样！”
姜云喉头干涩：“婆婆已经死了，你丢了魂，会变傻的……”
“我都知道，那又怎么样！只要婆婆一直在我身边，我可以一直当一个傻子，不要你管！”
“……不是的，婆婆不希望你一直这样的，她一直想帮你，她想让你恢复正常，她想你以后过得好……”
“可是我不想，我不要恢复正常！”小草瞪着眼睛，一眨不眨，豆大的泪珠径直砸在地上，“婆婆要把我送走的时候不告诉我，你要把婆婆送走的时候也不告诉我，坏人，你们都是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说着小草便像一只被抛弃的小兽一般绝望委屈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姜云心中茫然，机械地蹲到小草身边，苦涩开口：“小草，婆婆不走也很痛苦的，她会一天天变得……更丑，不能正常说话，不能见人，不能跟我们一样行动，她有自己要去的地方，我们不能抓着她不放。”
“不对不对不对，她还是婆婆，变成什么样都是婆婆！”小草还是在哭。
忽远忽近的，有一道叹息传来，若有若无：“放心不下你啊……”
是婆婆的声音！小草立刻收起哭声，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然而过了许久，未曾听到婆婆开口，他又撇下嘴角，哭着喊道：“不要走，不要走，我哪都不要去，就要在你身边，婆婆，好不好……”
“小草，以后要好好的……”说着尾音便消失在空气中。
听了这话，小草哭得愈发厉害，但无论如何，婆婆的声音都没有再响起。
……
距离那天已过去三日，小草哭着哭着，怨恨地将姜云推到屋外，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姜云封印了婆婆的尸体，确定尸体不会继续腐烂，便坐在了门外守着小草，每天从门缝里塞了吃的喝的给他，他也都吃了，姜云就安心的继续坐在门口。
临阳的事情自己一点忙都没有帮上，那如果那个时候不要执着临阳的事情，而是去看了婆婆，是不是婆婆就不会死，小草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一切都会不一样？为什么作为一个神仙，自己什么都没做到，到头来什么都改变不了，也留不下来。
又忍不住想，要不是当时婆婆没有骗小草父母，小草是不是会有更好的生活，在父母兄弟身边，不会小小年纪就要面对亲人离世，会快快乐乐地长大，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姜云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乱，不知道如何是好，所有的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哪一环节出现了问题？
姜云拔下了头上的金簪，拿在手里，想起了被婆婆捡回家的那一天，一年前的那天早上，杜鹃帮自己疗好了伤，便迫不及待地将昏迷的自己丢在山脚下，半醒不醒迷迷糊糊的时候，刚好被上山拾柴的婆婆看见，婆婆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念叨：“这么大的姑娘也丢吗？”
想到婆婆当时的表情，姜云忍俊不禁，终于露出这几天第一个笑来。
第一次吃辣椒的时候，姜云简直惊为天物，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婆婆看着姜云的吃相，嫌弃道：“白长那么好看一张脸，吃饭也不注意点。”却还是想着要给姜云做满满一罐辣酱，便于保存，季节过了还可以吃，一边动手一边吐槽：“小草吃相都比你强。”
小草，姜云的笑淡了下来，随手将发簪插回去，不知道小草什么时候才愿意出来。
小花见姜云一会笑一会皱眉，开口道：“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小花道：“那个器灵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吗？”
姜云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罐子：“带走。”
小花愣了一瞬，缓缓爆炸：“不行！你那袖子就那么大点地方，挤死了，我不要！”
姜云道：“是我做得不对吗。”
“对什么对，你自己看看像话吗。”
“小草的生活还要继续，婆婆也是这样希望的，这样做不是对的吗？”
“为什么会这么复杂，真的是我做错了吗？”
“会不会本来好好的事情被我搅得一团糟？”
小花见姜云双眼无神盯着面前那一小块地，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
正值晌午，姜云正准备像之前一样把吃的塞进去给小草，门却嘎吱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正午的阳光被拦在门槛外，屋内一片昏暗，小草面无表情站在门槛边上，姜云没有开口，静静看着他，不知过了多久，小草向前走了一步，迟疑地了一下，还是迈过了门槛，整个人便完完全全笼罩在在阳光下。
“我们把她埋了吧。” 长时间不说话，小草的音调变得有些奇怪。
姜云怔愣一瞬，机械点头：“好。”
小草指了指院子里的桂花树：“就埋在那里。”
“好。”
两个人不再多说，很快便动手将她埋在了院子里的桂花树下。
桂花已经开了，鼻尖浮着浓烈的香气，姜云不知道与小草说些什么，婆婆走了，他不会原谅自己了。
“你还好吗？”
“我会去刘叔家。”
两人同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