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娱乐至死
齐亦嗣申请成为金主的请求再次跳出来，尹葵诺将鼠标按在拒绝按钮上。
但是在她按下的前一刻，她发现自己的食指动不了了。
在她想换根手指按否时，忽然有一只手伸到了她的手腕下方。
来人是一个陌生的人，但脸却是熟悉的脸。
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的衣服看似版型简单，但是合身且贵气，偏偏这样贵气的衣服胸口，挂了一个骷髅的挂饰，黑色更衬得肤色苍白。
平光镜后面，是一双异瞳。一只眼睛是琥珀色，而另一只，是冰蓝色。
他只是一个全息投影，没有办法阻止尹葵诺做任何事，但尹葵诺看看到他的双眼时，手上还是停下了动作。
“齐亦嗣。”尹葵诺叫出了他的名字。
“是我。”齐亦嗣笑着，却完全不像是医院里穿着病号服的那个孱弱少年，那些衣服将他包装成了一个高不可攀的人。
“你怎么会在我房间里？”尹葵诺收回了按在鼠标上的手。
她可以按否，但是她相信，一旦她按了否，眼前这个甚至能把全息投影投进她房间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你可以按否，你当然有选择的权利，”齐亦嗣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电脑椅上的尹葵诺，笑容和善。
“回答你的问题，我能出现在你的房间里，是因为，你现在的积分里，有一半以上属于我。”
齐亦嗣说着，目光瞟过那张老板椅。
尹葵诺忽然想起来，连她坐的这张椅子，其实也是齐亦嗣买给她的。
[老婆粉一枚呀（7654）：我丢，我说这么眼熟，齐亦嗣是星秘的总裁。]
[小钱钱到我怀里来（5678）：草，果然人靠衣装，我家对面的广告牌上就经常有他的采访。]
[我要死了（5146）：大佬快救救我们小主播，她都快晋级不了了。]
星秘的总裁，一定很有钱吧。
尹葵诺从椅子上坐起，但齐亦嗣还是比她高很多。
尹葵诺想起肖尔，肖尔总是会迁就她的身高，低着头跟她讲话，就连他披着别人的躯壳时也改不掉那样的习惯。
抬头仰视着齐亦嗣，尹葵诺才发现这是需要多么费力去越过的差距。
齐亦嗣终究不是副本里那个只会抱着孩子跟着她，没有什么主意，特别好说话的齐亦嗣。
能积攒起那么多财富的人，能眼都不眨一下将几万的积分扔给一个前途未卜的小主播的人，一定不会是头脑简单的人。
他要么是另有所图，要么就是笃定了这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你应该知道吧，拒绝我成为你的金主，下场会是什么。”齐亦嗣靠在尹葵诺的书桌边，微微笑道，“我是个商人，看不到回报的生意我不会做。”
他靠近了些，尹葵诺能更清楚地看到他与副本里如出一辙的脸。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当我的人，要么拒绝，但是你需要返还我送给你的一切。”
齐亦嗣的手靠近尹葵诺的胸口，尹葵诺下意识地躲，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尹葵诺一直挂在胸口的那个护身符。
尹葵诺用手握住那个护身符，那个她就算吓破了胆也努力不叫出声，只是因为这是来自观众的礼物而想要留着当纪念品的护身符。
“连这个护身符，也要还给我哦。”齐亦嗣满意地看着尹葵诺的反应，“因为我出了一半以上的钱。”
只要是他出了一半以上钱的道具，尹葵诺都需要返还。
尹葵诺握着护身符，倒退了两步：“什么叫作，当你的人，你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毕竟她可不觉得，这样的一个商人，会做出那种烽火戏诸侯，一掷千金买美人一笑的事情。再说，她也算不上那种叫人见之不忘、思之如狂的美人。
“可不要想歪了，”齐亦嗣指了指桌上那本花名册，“你也见识到了，这个道具非常管用，只要维持住安定度的前提下，你甚至一局游戏就可以打出翻盘的效果。我觉得你将来的价值会高过我的投入，所以想要投资你。”
“只是这样？”尹葵诺问道。
齐亦嗣语气坦诚：“没错。”
尹葵诺没有说话，只是回到电脑跟前，将两个对话框都拖了出来，一个是来自齐亦嗣的，另一个是来自肖尔的。
齐亦嗣盯着她的屏幕，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傻，点同意吧。”
尹葵诺的鼠标在金主请求的同意上悬停了一会儿，侧头看了齐亦嗣一眼，齐亦嗣是全息投影，并没有办法干扰她的任何选择。
因此，无论他再如何讲，怎么选择还是尹葵诺自己的事。
她将鼠标挪了一下，同意了肖尔的暂时绑定请求。
“我怕你成为金主以后，会干涉我的个人情感生活。”尹葵诺放下鼠标，看向齐亦嗣，解释道。
但是齐亦嗣脸上的笑容更深，只是重复了尹葵诺的最后几个字：“个人情感生活，是吗？”
尹葵诺回头看电脑，在她选择了同意肖尔的暂时绑定请求后，屏幕上又多出来一个警告对话框。
【警告：同意请求失败。原因：用户不存在。】
她看着那血红的“用户不存在”几秒钟，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直到她忽然想起来，今天自己的弹幕里面，清一色都是她自己的粉丝，不存在肖尔的粉丝。
“在场的，有鱼饵吗？”尹葵诺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声音都带着微微的颤抖。
弹幕的观众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自顾自地再刷着关于齐亦嗣的话题。
尹葵诺一开始觉得是延迟，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有，于是自己动手去给肖尔发信息，但是打开肖尔的对话框，她发现肖尔的头像都消失了。
“他早就在让你习惯，他不在以后的情况了。”齐亦嗣语气愉悦，“要不然，上个副本里，他为什么加起来都没有跟你坦白讲几句话，一直在打哑谜？”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物吗？”
尹葵诺几乎键盘都敲不准，去搜索了在线主播，搜出来好几个重名的，已经变NPC的，唯独没有搜出来她所熟悉的那个肖尔。
蝴蝶停在嘴唇的触感还留在她的记忆里。
尹葵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差点在舞台上跟她接吻的人，以往的一幕幕划过她的眼前。
她跟在提着灯笼的肖尔身后，那个无人的阅览室里肖尔握住她的手，她被吓到时睡到了肖尔的床上，肖尔陪着她大半夜坐在被子上讨论副本的破解方法。
他明明不是那么开朗的人，他说其实他不是很想活着，但是他的眼神永远温柔，他似乎永远都在笑着，会拍拍她的肩膀，然后她就会觉得天塌下来都不怕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依赖这个人的？
大概是很早以前，但是是在刚才，她突然发现他消失了的时候，她才发现的。
尹葵诺看着一个个陌生的头像，一瞬间忽然觉得，其实回不回去显示无所谓，她现在只想把肖尔找回来而已。
就算，像齐亦嗣所说的，肖尔不是什么好人。
就算她劝过自己无数遍，也用同样的话去劝别人，她没有办法否认，她很喜欢网络这边的世界。
一个从来不沾网络的她，现在突然就开始沉迷起这样危险、恐怖、让人肾上腺激素飙升的游戏了。
但是这样的游戏，是需要有肖尔的存在的。有他在，才有意思，她才能继续玩下去。
“醒一醒吧姑娘。”齐亦嗣的话将她惊醒，“肖尔就是个虚拟人物，一串代码，你喜欢那样的东西，说出去好意思吗？”
尹葵诺松开了鼠标：“你要收回积分就收吧，我自己想办法晋级。”
齐亦嗣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你以为奇迹是那么容易出现的吗？逃出疯人院副本的通关率一直以来都是零，所有的病人都是曾经的玩家，你以为是那么好通关的？若不是我花了大价钱……”
“我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我换房间。”尹葵诺抬头看向他，“我有个猜想，但是一直不敢相信，因为我一直觉得，会哄孩子的人不会是坏人。但是我现在，不这样认为了。”
“你交易给我那么多积分，是有目的的，你当时给我吃你的东西，后来我就找你换了房间，”尹葵诺说道，“你的那个房间里，我出现幻觉，精神值急剧下降，而你也是故意不给我看规则的。”
“你只是花了大价钱进副本，而真正救我的那个人，被你害死了。”
“你说的话前面部分是否正确我无法评判，”齐亦嗣将一块虚拟的屏幕展开，是另一个视角的燃烧的住院部，“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肖尔确实死了，为了你死掉了。”
那个视角所拍摄的，正是尹葵诺找到阿尔林的病房。
尹葵诺看到一个身影匆匆路过，但是又有所感悟似的停下了脚步。
火已经离那个房间很近了，慢慢地吞没了那个人，那个人只是站在门口，没有进房间去。
怪不得，那时候尹葵诺觉得火怎么也该烧进房间里来了，却始终没有。原来是因为有人挡在门口。
“你不是说，你都没有看到他是怎么死的吗？”齐亦嗣说道，“现在你看到了。他是被烧死的，为了你被烧死了。”
那火烧了很久，尹葵诺看着那一团火在风中摇曳，想起那天晚上她从厕所看出去的火光，她怎么就没有冲出去看一眼呢。
但是她忽然看到，那团火面向了镜头，就好像知道有人会来看这个镜头一般，面部在活动，仿佛是嘴在一张一合。
尹葵诺正要靠近过去看，齐亦嗣却将视频关上了。
怒从心边起，尹葵诺不管不顾地将金主绑定请求给拒绝了，她从小就是一个乖孩子，现在她只想叛逆。
她回身看齐亦嗣，以为齐亦嗣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齐亦嗣一直皱着眉，应该是在听某个不在全息投影范围内的人讲话。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深深看了尹葵诺一眼，就关掉了自己的全息投影。
-
房间里的东西就在一件件减少，房间里连椅子都没有了，而且她胸口的护身符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一根红线。
她的积分在不断减少，除了齐亦嗣直接赠予她的积分，还有齐亦嗣曾经买给她买人气，已经用掉的积分要罚。
最后尹葵诺积分一结算，只剩下了四千多积分。
尹葵诺想着，四千多积分，倒不如第一天在那个小卖部里多买点吃的呢。
还有一些时间，尹葵诺坐到了座位前，跟一直陪伴着自己的观众聊着天，她的人气正在缓慢地提升，但是最终距离50%还是有一些差距。
陈米娅还有潘曼妮，甚至连何皎娇、燕危然、夏淮秋、岑海菲、许灵晖和章明成都出现了，打赏了不少的积分。
尹葵诺很开心他们居然都还活得好好的，而且大家都已经进了前50%。
不知道为什么，她以前很害怕死亡，很害怕再也见不到父母，害怕再也回不到显示世界，现在却心里空空的，好像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了，只是认真地活着还能笑能说话的每一分钟，毕竟这可能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了。
距离第三阶段结束只剩下两分钟了，而她卡在53%再也上不去了，只有一步之遥，但是很多人就是败在了一步之遥。
“刺啦刺啦……诺诺……刺啦……”尹葵诺恍惚间似乎听到了以前室友的声音。
她才进入这个直播间没有多久，现在再听到她们的声音却觉得恍若隔世。
“诺诺，是我们，”室友的声音从电脑音响里面传出，就好像是她的电脑被黑了一样，“诺诺，你听到就说一声。”
尹葵诺不敢置信，却还是答应了一声。
那一端传来了好几个女生兴奋的声音。
“终于联系上了！”
“宣瑶，你的专业真是没有白学啊。”
甚至还有一个女生直接已经哭起来了。
陈宣瑶问道：“诺诺，你现在在那边还好吗，我们都快吓死了……”
尹葵诺靠在桌边，看着正在慢慢减少的时间，说道：“我爸妈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很担心我？”
那头顿了顿，陈宣瑶犹犹豫豫地说着：“叔叔阿姨他们……他们……”
尹葵诺笑了笑：“没事，我都习惯了。”
她早就习惯了，父母工作忙，或是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事。
父母永远都只会跟她讲大道理，干巴巴地约束她的行为，不让她看电视，不让她玩电脑，但是她就算全部照着他们说的做了，父母也永远不会像别的家庭异样，把孩子当成宝贝。
她习惯了被抛下，只当是为以后独立生活的演练，这世上的所有人，本就像是船夫与船客，同行一段，终将分道扬镳。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他们通过你出生，却并非来自于你……]
尹葵诺在默念着那首她从小就会背的诗。
她是一个太喜欢依赖人的孩子，就像是菟丝花，没有人在身边就会大哭大闹，而父母只会把她从身上撕下来，教她背诗，教她做题。
她从小就没有感受到过多少爱。爱是非理性的，而她永远理性，因为她在理性中成长。
“你习惯什么？”室友激动地说道，“诺诺，我们当了这三年的室友，肯定会把你救出来的，你再等等，我们很快，很快的。”
尹葵诺看着墙上的读秒已经到了“五”，那是自己的死亡倒计时，却轻而易举地笑了出来：“好啊，我等着你们。”
“四。”
尹葵诺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开始发冷，低头看去，它们在变成粒子飘散。
“三。”
【蓝何轩向您赠送10000积分，系统检测到您的人气不足以晋级，因此直接将积分转化为人气值，当前人气值计算中……】
尹葵诺睁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这个她以为再也看不到了的名字。
“二。”
蓝何轩哪来那么多积分，他也很缺积分啊，怎么不自己留着呢，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和缪勒生活在海边还好吗？
尹葵诺笑了笑，看着直播间里的熟人，恍惚间有种桃李满天下的感觉。
“一。”
【当前人气值50.4%，仍旧不足以晋级，主播尹葵诺，在第三阶段的晋级直播中失败，无法进入第……】
果然还是不够呢。
体温渐渐离开身体，原来就是死亡的感觉。但是葬身于火海中，一定是不一样的吧。
“零。”
倒数归零，尹葵诺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无悲无喜，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但是那种冷意停滞了。
【星秘集团修改入场券使用规则。】
【拿到入场券的主播，无论当前所处第几阶段，在淘汰前，入场券将被直接使用。】
【主播尹葵诺即将被传送至，数字圣城。】
体温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但是她的眼睛却睁不开。
她的耳边有一名老者在说着什么，但是她又听不清楚，仿佛以前上课时睡觉，半梦半醒间听到老教授们在讲台上讲课。
“数字圣城已经被席卷全球的……”
“实验再一次证明，以娱乐的态度监督，只会导致城市的再次……”
“……将用目光注视着每一位选召者……”
“——并密切监视。”
在催眠的声音里，尹葵诺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或许，来自现实，一心想回到现实的尹葵诺，是真的死了过去。
---娱乐至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