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数字圣城（2）
而且肖尔居然握着她的手。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像是最好的无瑕疵的仿生人的手。
冒出来这个念头时，尹葵诺骤然缩回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关节处有应试教育写字留下的薄茧，指甲因为在末日住了几天没有减而有些长，又因为长期握着那把左轮手枪而崩坏了食指的指甲，现在用拇指的指腹划过，仍旧会感觉到疼痛。
而肖尔的手，是完全骨节分明的，温暖细嫩的皮肤薄薄地覆盖着骨架，手自然下垂时青筋游走在手背，而指腹和掌心是完全的温度适宜，握起来特别舒服。
如果有传说中的完美的手，那么就是这只手。
就像肖尔——如果尹葵诺有完美的爱慕对象，那绝对是肖尔这样的。
在满街道的霓虹灯里，尹葵诺突然开始觉得肖尔这个人，似乎不够真实，他完美得不可思议。
肖尔今天似乎执着于与她肢体接触，又伸手握住了她的，笑起来眼尾下弯：“怎么了？”
他有点过分吸引她了，就像是当初对张秦产生强烈的好感一样突兀而奇怪。
对肖尔的好感，几乎开始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好像她在练习生副本时对张秦一样。
肖尔他有缺点吗？
尹葵诺的脑内快速闪过二人相处的场景，一开始觉得他不好接近，结果他又随和又好说话。
他像是套用了最完美的模型，从来不会出一点差错。
但是，一切不可证伪的存在都是非科学的。
尹葵诺很讨厌那种见到他就忍不住欢欣雀跃，见到他时情绪大脑不再是属于自己的，被对方牵动，接近失控的感觉。
于是她勒令自己冷静，侧过身挣脱肖尔牵她的手，蹲在路边开始看起路边的风景。
心跳一下下撞击着肋骨，血液越发充往脑袋。
正好旁边是一个零售机器，有人正好买了一份蛋糕，取货的十字机械臂挪过去，像是坐标一样卡在蛋糕的位置上，然后蛋糕被推在机械臂上，送到了出货口。
尹葵诺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香味，也站起身来找这个蛋糕要多少积分。
一站起来，刚才脑袋充血窘迫的感觉就消失了，但是找了半天没有看到点餐的屏幕在哪里，肖尔用手一指那个摄像头：“眼睛看这里。”
电子菜单的摄像头扫过尹葵诺的虹膜，在她眼前浮现出电子菜单。
让她意外的是，别的食物，哪怕只是简单的三明治、沙拉、饮料什么的，而且最便宜的鸡蛋蔬菜火腿三明治，居然都要150积分，在安心医院门口的小卖部里买零食都能吃到饱了，简直就是直接抢积分。
而这个蛋糕，闻起来那么好吃，居然只需要1积分。那是一款巧克力蛋糕，上面还装饰了一张跟枫叶似的叶片
1积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啊。
刚才急急匆匆出门，尹葵诺正好肚子有点饿了，就打算下单，但是肖尔抓住了她的胳膊：“那个蛋糕你那边现在是多少钱？”
尹葵诺眨了眨眼：“1积分。”
肖尔浅浅地笑了，尹葵诺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从他的笑中读出了某种满意的意味。
“这个蛋糕，有什么问题吗？”
“别尝那个，碰不得，会上瘾，”肖尔跟她解释道，“多饿都不能吃，一开始几次买，只会1积分1积分地增加，到后来会指数增长，等你上瘾了，就会对你越卖越贵。”
尹葵诺目光跟着刚才买了蛋糕，正在用双手托着，一边跟身边的人调笑着的女生。她三两口就吃完了，显出非常兴奋地样子。
“那蛋糕里加了成瘾的致幻剂，你是新人还不知道，这条街上致幻剂之类的东西多得很，也不要碰。”肖尔说道。“数字圣城很自由，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都要自由，你可以自由地做出选择，但越便宜越是让人快乐的东西，就越是有害。麻木地堕落，但是那只会让你走向万劫不复。”
可是这条街上，多的是让人自由快乐堕落的东西。
酒吧一间接着一间，灯红酒绿不过如此。
但是那些在舞池中，在大街上举着酒瓶摇晃的人，不见得就真的是快乐。
但是他们除了这样的快乐之外，并没有别的选择。
“我带你去看我以前工作的地方。”肖尔拉起尹葵诺的手。
他今天似乎特别喜欢肢体接触。
尹葵诺跟着他走，到了另一个酒吧面前。
这个酒吧看起来是一家清吧，外面悬挂的招牌也只是很简简单单的两个英文单词“good night”。
跟刚才恨不得将耳朵震聋的喧闹不同，中间的舞池里有人依偎在一起缓缓随着舒缓的旋律摆动，旁边的桌子被小包厢围起来，坐在吧台喝酒的人也只是在安安静静地喝，偶尔跟身边的人凑近了聊天。
虽有人声，但总体来说不吵闹。
进门时挂在门口的风铃一响，门侧柜台后的调酒师就看向二人，笑道：“欢迎来到晚安祝酒，今天想要来点什么饮料？”
肖尔似乎跟那个调酒师认识，又似乎不认识，肖尔拿着酒水单点了一杯玛格丽特，然后将酒水单递给了尹葵诺。
尹葵诺见过肖尔调酒，柜台后的这个调酒师的手法跟肖尔很像。
但是看二人的交流，尹葵诺感觉他们二人的关系，恐怕只是肖尔单方面认识这名调酒师。
果然是晚安祝酒，尹葵诺甚至看到酒水单上还有58度热牛奶这个选项，当真是希望客人喝完以后就去睡觉了。
尹葵诺其实会喝一点酒，但是此时并不想喝，又不想像小学生一样喝热牛奶，于是问肖尔那些单子上那些花哨的名字里，哪个不含酒精。
肖尔给她指了一个，送上来是一杯鲜榨的葡萄柚子汁，里面放了几颗冰冻的葡萄当冰块，果汁酸甜爽口，凉度又缓解了夜风里的热意。
还好这里的灯光一直昏暗且混杂着各种颜色，尹葵诺悄悄地将脸上积攒的热度散去。
调酒师去招待别的客人了，肖尔一直拿着酒杯看着那个调酒师，表情说不上凝重，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他没有原先那么兴致高了。
“这三天里，你去找过其他人吗，他们全都回档成功了吗？”尹葵诺问他。
“成功了一部分。”肖尔看向舞池。
“什么叫一部分？”
“你想让这条街停电吗？”肖尔提出了另一项毫无关联的提议。
“为什么？”尹葵诺问道。
肖尔只是问她：“去吗？”
尹葵诺将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从酒吧椅上起身：“走吧。”
二人走到门外好远，肖尔才开始解释：“我曾经在这里工作，后来地图迭代，这里就变成了限定场景。现在他又记不得我了，停电可以启动应急重启，所有人回到地图迭代当时当刻的状态。”
肖尔微微一顿：“或许我的朋友，也就可以记得我了。”
“回档后，大家都失忆了？”尹葵诺跟着他的脚步，顺着他的话推断，“这种严重程度，不仅仅是像管理处宣传的那样，只是小问题吧？”
“数字圣城在回档后，就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肖尔说道，“如你所见，连系统都无法正常运行。”
街道上除了排队的人之外，那些抽着电子烟，将部分肢体换成假肢的人们，尹葵诺知道他们属于这张限时地图。
他们在大街上毫无形象地狂笑着，或是怒骂，或是打闹，像是沉浸在欢乐之中，但是他们的笑声那样空洞，仿佛是被程序设定的毫无由来的快乐。
肖尔带着尹葵诺穿越人群，向着巷子尽头那座五彩斑斓的大厦：“这条街的总供电房在那栋楼里，这个场景存在时间只剩余不到十五分钟了。”
那栋灯火斑斓的大厦是一栋综合商业大楼，底层是一个商场，但是那些商品的价格巨贵无比。
更上一层楼是一个游乐场，但是有很多老虎机。
在往上，一个巨大的赌场，有好些人期待着通过一点点小的本金来赚取巨额回报，但实际上，那些机器只想是只进不出的怪兽，一点点地吞噬掉了他们的希望。
再往上几层是看起来更高档一点的暗赌，大厦里的电梯设计让人无法直接到达顶楼，必须要从电梯的这头出来，然后穿过这一层，去往另一头的继续往上走的电梯。
尹葵诺下电梯时，虽然那里空气污浊，但是很明显感觉自己比平日里更精神了。
“这里的空气会加氧，”肖尔带着尹葵诺快速经过，“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人会更冲动易怒。”
正说着话，尹葵诺就听到那边的角落里传来一声爆喝，伴随而来的还有掀翻桌子，麻将牌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声音。
然而电梯门合上，隔绝了一切。
从层与层间穿过，尹葵诺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从一开始的小赌到后来倾家荡产的全过程。
电房下方的那一层非常安静，温度适宜，味道也非常好闻，好闻到甚至有一点刻意讨好的脂粉气。
但是红色的灯光和偶尔从房间里传出的人声让人知道，这里的商品，从金钱和物品，变成了人。
走在这样昏暗的走廊里，尹葵诺不由自主走得离肖尔更近了些，生怕被一个人扔在这里，肖尔也放慢了脚步，让她抱着自己的胳膊。
但是这一层通往顶楼的安全门和电梯跟前几层都不太一样，还没等尹葵诺看清楚，肖尔就刷了一张卡，然后打开了安全门。
“总供电房需要通过楼梯上去，电梯没有办法直达。”
一层一层上来，才发现这座建筑相当高，高到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尹葵诺才发现，那些预期中、之前在各个副本里看到的广告里的建筑全部消失了，只剩下一栋栋仿若是初始设置的方方正正的房子。
尹葵诺正是从这样的房子的其中一小格里醒来的。
她还以为只是她看的地方太少，却没想到所有地方皆是如此，一片繁华的荒芜。
这栋楼附近是赛博之夜限时场景，这片夜色，才更像是广告中掠过的一个小小的镜头所展示的数字圣城的样子。
回档后的数字圣城，不仅仅是很多人记忆丢失，很多场景也丢失了。
那个操作只是结束了末日，生活在数字圣城中的居民们被恢复了而已。
他们的记忆，他们曾经生活的城市，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