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他心微动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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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伏高明最先进入水里，回身转向江盈，“请下来吧，慢一点。”
江盈双手把住扶梯的扶手，右脚先进入了水里，左脚又往下走了一格，右脚再往下，使身子一点点没入水中。
两只脚都在游泳池里踩实了，她听诸伏高明问：“害怕么？”
“不怕，”江盈摇了摇头，谈笑自如道，“水是最顺人意的了，我想只要我顺从它，很快就能学会的。”
诸伏高明带着她先在水中行走，熟悉水温，提升水感，接着就是憋气，双手把住池边，嘴巴张开深吸一口气，把脸慢慢放进水里。
脸浸入水中，清爽的凉意将整张脸包裹，晃动的水面如一层柔和的薄膜触碰着侧脸的皮肤，宛如水之母亲在慈爱地抚摸着她。
双眼直视池底，水面之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第一次憋气的时间不用太长，十秒钟即可，诸伏高明把脸从水中抬起，扭头一看，江盈还在憋气。
她的双手一动不动地抓着池边，脸埋在水里，专注的样子好像还没憋够。
诸伏高明眉梢抬了抬，也没打扰，他把泳镜推到头上，看了眼远处的挂钟，然后就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好奇她能憋多久。
二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一分三十秒…
快到两分钟了，江盈还没抬头，手臂反而慢慢伸直，双腿浮了起来，抓着池边的手指也逐渐松开了，整个人漂浮在了水面上。
水在晃动，她的身体渐渐远离了池边，宛若一艘崭新的小小的船，离开了岸边母亲的怀抱，独自去远航。
诸伏高明把泳镜重新戴好，潜入水中，贴着池壁坐在池底，饶有兴致地看向江盈。
她肢体舒展而放松，一连串的气泡从她的鼻腔中有规律地吐出，大概是余光注意到了他，她朝他看了过来。
与他对上视线，她泳镜下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然后竟用双手拨动了一下水，双脚配合地蹬了一次水，向他游来。
这一刻，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格外的缓慢。
水下的世界静谧无声，一抹白色的娇俏身影在诸伏高明深蓝色的瞳孔上渐渐放大。
江盈仿佛化为了一只水性很好的小白狐，从水面灵巧地潜入水中，散开在后腰的裙摆，恍若几条蓬松毛绒的尾巴。
她往前划一次，狐尾就随之晃动一次。
几条仅存在水之世间的尾巴，随着水的涌动，无声无息地晃入了诸伏高明的心里，柔软的尾巴尖尖，轻轻撩动了一下他的心弦。
江盈游到了诸伏高明面前，看了看他的姿势，打出手语：“怎么沉下去？”
诸伏高明也用手语回复：
“吐气，把肺部的气尽可能地全部吐出。”
明白了原理，江盈就像模像样地开始吐气。
从她嘴里吐出的一连串气泡逐渐变大，很快把气吐完，她的身体也沉了下去。
她学着诸伏高明的样子，盘腿往池底坐，坐的时候裙摆飘了起来，她用手压住，整理裙摆的姿态像小狐狸在梳理尾巴上的毛。
在水下待了足足三分钟，江盈感觉自己快没气了，就双脚踩地站起，把头抬出水面。
诸伏高明无法提前预知江盈要站起来，他以为她是要调整裙子，就及时避开了视线。
然而当他重新把眼睛转回去，两条白皙秀长的纤纤细腿竖在面前，裙子在他头顶飘动，裙摆的边缘离他的脸不过毫厘。
诸伏高明眼神一凝，马上也站了起来，水顺着他的身体流淌，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痕。
“啊……天哪，”江盈换了口气，将泳镜抬到额头上，笑道，“好好玩啊，在水里的感觉真不一样。”
她全身心地沉浸在玩水的欢乐中，完全不清楚当自己站起来时，水下的光景是怎样的。
“江小姐悟性好。”
诸伏高明神态自若地说，平淡的语气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也将泳镜抬起，继续道：“第一次下水就会游了。”
“哈哈，名师出高徒，都是跟在诸伏教练身边的缘故啦。”江盈弯眉浅笑。
随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笑意淡去几分，连忙说道：“不好意思呀，我是不是打乱你的教学进度了？”
“不会，反而加快了进程。”
诸伏高明薄唇扬了扬，眉目温和。
“江小姐水性这么好，就不必再练如何漂浮了，现在可以学习如何以正确的姿势游泳。”
“哇，好的。”江盈眼睛发着光，重重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诸伏高明就耐心地教，江盈聚精会神地学。
她学得很快，刚过了一个小时，蛙泳和自由泳就都会游了，动作标准得像专业运动员一样，游起来身姿敏捷灵活，漂亮又洒脱。
见江盈已经完全掌握了游泳的技巧，诸伏高明就带着她去深水区，在50米的标准泳池里游了两个来回。
第一天的教学进度远超预期，但训练强度不宜过高，两个来回结束，时间也差不多了，二人就没再游，来到一处空地做拉伸动作，放松肌肉。
“江小姐在游泳方面很有天赋。”诸伏高明一面压肩，一面说道。
江盈展颜一笑，“这哪能算天赋呀，如果所有游泳教练都能像你一样这么会教，论谁都会很快学会的。”
诸伏高明嘴角也噙了点淡笑，他知道江盈在客套，但也不反驳什么，只是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江小姐学习能力之强、学习速度之快。
通过今天的游泳就能看得出来，她特别愿意敞开心扉接纳新事物，从没下过水的她，一下水便顺应水，在水里找感觉，和水融为一体。
在她身上，他能寻得一种类似“无我”的境界——水无我，故能成为所有形。
她就像水。
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
无形而有万形，无物能容万物。
这样的她，无论学什么都能学成。
诸伏高明这样想着，可随着思考得愈发深入，一个疑问慢慢浮了上来——如此有天赋之人，为何没从孩童时期就开始培养兴趣爱好？
他之前听她说，她是从十八岁才开始学习的琴棋书画，倘若从儿时就开始培养，那一定会比现在要卓越无数倍。
为何没去培养？
又为何她两岁就进了厨房跟母亲学习做饭？为何童年时光的绝大部分都砸在了家务上？
这些疑问一股脑涌上的同时，两星期前的假装吵架的那一幕也被拽到了面前，他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却顷刻间点燃了她的怒火。
——我看这个班不上也罢，你还是在家老实地带孩子吧。
下一秒，手机提示音就响了。
后来她说——请不要为我担心，我没关系的，我只是反感像刚才那样的说辞，摆出一副大男子主义的态度对女性吆五喝六的。
迄今为止，线索还是零散的，无法整合、穿线，也无法汇聚成一个浮出水面的答案。
他不好推断她的过往。
他只是觉得，她的童年或许并不快乐。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憎恨这个世界，她还依旧爱着世间的万事万物，这——实属难得。
诸伏高明的眸光觑向江盈，在她的侧脸上稍作停留，等她压完了肩，开始压腿，他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拉伸。
……
晚上七点，是学习绘画的时间。
诸伏高明想学如何画松树，江盈就开始教，两个人立于磁性毛毡墙前，往贴在墙上的宣纸上作画。
“画雪松先用重墨稍干的笔勾勒树的主干，笔调沉稳刚劲，树身是下面粗上面细，表现出其冲天凌云的耸拔气势，树干用毛笔皴擦暗部，这样能显出纹理感和体积感……”
江盈边讲边画，不到两分钟，一棵苍劲孤傲的雪松便扎根在了纸上。
“就是这样，我说明白了吗？有没有哪里我没说清楚的？”她语调柔和地问道。
“江老师您讲得非常好，都说清楚了，只是学生愚笨，没能掌握您画树皮的精髓。”
诸伏高明谦逊地说着，在宣纸上画出一棵松树，看了看，将位置让出来。
“请您看树皮的部分，我纹理感掌握得不好，像画上去的，而非真实长上去的。”
江盈端详了一下，马上找到问题所在，说道：“没关系，已经画得很好了，就是这个地方下笔要再轻一点……”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某个位置轻轻点了点，又指向另一处，“再就是这里，要随着树干外结构皴擦，像这儿，树窝处就要皴满，正面则少皴。”
“原来如此……”诸伏高明斟酌了须臾，又试了几次，可效果都不甚理想。
画完几棵松树，歉意的神情在诸伏高明的儒雅俊脸上漾开，他说道：“抱歉江老师，力度我还是掌控不好。”
看着诸伏高明的画，江盈的思维如飞雪在脑中打着旋儿地转，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诸伏先生掌握运笔的力度。
少焉，她拿起毛笔，说道：“这样吧，我画一笔，你画一笔。”
“好。”诸伏高明点头，也拿起了毛笔。
“你看啊，一笔下去……要轻……似有若无的……”江盈最先画出一笔。
“似有若无……”诸伏高明口中念叨着，也画出一笔。
江盈脸上闪过一道喜意，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有进步，保持这样。”
她又画了一笔，“再来一笔，还是要轻……”
诸伏高明也跟着，“要轻……”
第二笔也非常完美，可到了第三笔力度就掌控不好了，往后的几笔越画越奇怪。
“真是不好意思，”诸伏高明又一次道歉，他看了眼江盈的手，又看向自己的手，拿着毛笔运腕动了动，“力度方面还是……”
“嗯……”
江盈微抿着唇，凝神思虑，片刻后，一个略显稚拙却极其有效的办法跃入她的脑中。
“这样行不行？”她问道，“你要是不介意，我就把着你的手，这样就能感觉到运笔的力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