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翼
屈泽也向涂亦大致讲解了,关于明翼计划的内容。
明翼计划是天枢指定的战略计划,旨在加深欧洲市场的占比。
在西方大国对中国充满防备的情况下,摩尔多瓦是整个明翼计划的最佳落地点。
屈泽也接近一年,没日没夜地忙碌,就是在为明翼计划搭建基础。
现在,一切搭建完毕,准备启航。
涂亦努力捕捉屈泽也给出的信息。原来他是从一开始就准备离开的。这是一个早已成为定局的决定。
怎么不早说。
涂亦问道,“什么时候走?”
屈泽也回答,“下周二。”
下周二,也就是三天后。
全部流程手续,天枢都已经办好了。机票、办公室、住房、代步汽车,天枢也全都准备好了。
屈泽也说道,“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我过去任职。”
涂亦恍惚有一种感觉,仿佛她是这个公司的员工,他正在向她宣布一个重要事项。
他对于她,不是商量,是通知。
她永远是被通知的那一方。
涂亦许久没有给出回应,光是盯着前方的车厢玻璃出神。
屈泽也等了一阵,再一次说道,“涂涂,等我吧。”
涂亦回过头来,确认道,“十年之后,你就会回国吗?”
屈泽也眼神暗了一些。他撇开了视线,没有回答。
他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因为这个世界,本就瞬息万变。
远空有风吹拂,吹动这片粉色云海,云团在天幕上缓缓流淌。
屈泽也握住了涂亦的手,指腹在她手背上摩挲。
“涂涂,或者你跟我走。”
涂亦看着手背上,屈泽也修长的手指。
以前很渴望被他牵着的。
他们无意间触碰了那么多次,他的温热余留在她皮肤上,她总是很宝贵地一遍又一遍回味着。
她做梦也会梦到,他牵着她,十指紧扣,手心紧紧贴合。
如今梦想似乎成真了,他牵着她。
在寒冷的雪地冬季,他的温热显得触目清晰。
但是不知道怎么了,她有了一种想要抽离的冲动。
她问道,“我跟你去摩尔多瓦?我去摩尔多瓦干什么?”
屈泽也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到气象站继续做气象员。”
屈泽也之前打听过,在他们公司的附近,正好有一个气象站。
涂亦有些恍惚。
到摩尔多瓦的气象站做气象员。
她参加过那么多次国际气象领域的学术交流会,和国际学术界打交道,学习过美国、英国、瑞士、法国、德国的气象研究成果。
偏偏没接触过摩尔多瓦。
她问道,“气象站,是做天气预测吗?”
屈泽也回答,“对。你去的话,只用播报天气就行,比现在的工作要轻松许多。”
涂亦明白了。
他们气象研究员,要做的除了天气预测外,还有防灾规划、科学研究、数据分析、防雷检测、协调森林防火灭火、空域人工降雨、协助农业系统、协助民航领域。
所以他说的,不是气象研究员,那只是天气播报员。
那不是气象专业,那是新闻传媒专业。
原来他甚至连她的工作性质,都完全不清楚。
屈泽也继续说,“你只用每天穿得漂漂亮亮,为摩尔多瓦的观众播报天气。”
气象站有自己的节目录制室,每天将录制好的片子交给电视台播放,循环往复。
涂亦的工作便是负责节目录制。
屈泽也觉得这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涂亦每天换上不同的漂亮裙子,化着精致的妆,站在气象图屏幕前,为摩尔多瓦的观众讲解,明天哪里会下雨,哪里会放晴。
涂亦复述了屈泽也的半句话,“为摩尔多瓦。”
她想起了大学时候,在图书馆时,她曾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杨斯羽说过她的梦想。
为中国的气象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是开玩笑的口吻,但不是开玩笑的心意。
她一直都当真的。
她一直清楚的明白,她仅有的有限的力量。
高中拼命苦读,才能考上青大。
大学日夜泡在图书馆,才能顺利保研。
读研期间跟着导师东奔西跑,努力发C刊,争取奖学金,才终于换来进入景和气象研究所的名额。
她很少对外说出这些辛苦,但并不代表她就不辛苦。
她只是觉得,有了这么多年的辛苦作为基础,她才能得到现在所拥有的有限的力量。
她从来没有那些特别崇高的理想,没有想过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成为行业内部顶尖的高手。她清楚自己的实力,她不是那个料。而她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她从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认真做好当前的事情。
因为这是她喜欢的事情。
努力做到力所能及的最好,就可以了,她从不勉强自己。
努力从中收获一些充实自己的力量,一点也行的。
就是这么一点力量,她一直想的是,把它们全部拿出来,为中国做出一点奉献。
为中国,而不是为摩尔多瓦。
她下意识拒绝,“我不想去摩尔多瓦的气象站工作。”
屈泽也爽快地答应,“好,那就不去。”
涂亦侧过头来,以为屈泽也听懂了她的拒绝。没想到屈泽也的下一句话是:
“我赚的钱,足够养你。”
涂亦愣了下,开玩笑道,“养我很费钱的。”
“我的能力,你不用担心。”屈泽也应道,“你只管放心在家。”
他向她描述了关于未来生活的场景。
他们的据点虽然在摩尔多瓦,但目标却是整个欧洲市场,所以不可避免地要在欧洲范围内处理业务。
如果她愿意,她就跟着他一起出差。如果她不愿意,他就等空闲时候,带她出门游玩。
“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屈泽也说道,“你只用跟在我身后,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涂亦于是弄清了屈泽也的想法,“你想让我做全职太太。”
屈泽也纠正道,“是屈太太。”
“屈太太。”
涂亦回味着这个词语。这是要把她姓也给改了吗?改叫什么?屈涂亦?听起来好怪。
屈泽也继续描述,“你为我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你负责在家陪孩子们成长,我负责赚钱保证你们母子拥有富裕的生活。”
他笑道,“这不就是你们女孩的梦想吗?嫁人,找个好归处,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你提前实现了女孩们的梦想。”
提前实现女孩们的梦想。
女孩们的梦想是成为男人的笼中之物。
涂亦迷糊了,脑袋里乱作一团,似乎已经宕机,几乎不能思考。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面对别人时,一般不怎么主动输出,更何况此刻面对的是屈泽也。
面对的是她喜欢了十年的人。
她觉得她和他仿佛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层级。
她满脑子想的是甜甜的恋爱,心动的对视,愉悦的相处。
而他规划的已经是未来的婚姻场景了。
她觉得有些神奇。
她前一秒还在为中国的气象事业而拼搏奋斗,后一秒就被他安排妥当,成为屈家的全职太太。
她这辈子从来没有想过全职太太这件事。
她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那样,要努力地去理解它的含义,努力地去想象在摩尔多瓦当全职太太的场景。
思来想去,脑海里冒出了一个烦闷的念头。
“离家好远喔。”
摩尔多瓦没有爸爸妈妈,没有杨斯羽和侯以然,没有她熟悉的一切,没有她的家乡。
她只有他。
她的世界将会是真正意义上的只有他了。
她当初执意要留在青山工作,钟晓蕾就心生怨气,说她一个独生女,怎么跑这么远。她好言相劝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得到了钟晓蕾的谅解,终于放行。
现在要去摩尔多瓦,这叫她怎么开得了口。
屈泽也安慰道,“航运这么方便,一趟航班就能解决回家的事。”
他见涂亦没有反应,又道,“或者把叔叔阿姨接来小住,有的是办法。”
涂亦努力跟上屈泽也的思路,但她一边需要接受这个事实,一边需要回应他。她真的好累。
她索性壮着胆子问道,“如果我拒绝的话,你是不是照样会去摩尔多瓦?”
屈泽也挪开了视线,看着地面,最终点了下头。
他即将去摩尔多瓦这件事情,不止是一个决定,更是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
涂亦在那一刻,终于感受到了委屈。
她忍着没哭,小声嘀咕,“你明明都决定好了,还来问我干什么。”
屈泽也低声道,“涂涂,这是对我们而言,最好的选择。”
涂亦没有再说话,悄悄眨了下眼睛,眨去了挂在睫毛上的泪珠。
落日悬挂天边。几道长条状的粉色云遮掩着落日,犹如华美绸缎,迎风而舞。
世界美得像童话。
可是她的童话破灭了。
***
涂亦一整晚都是懵懂呆滞的状态。
包括吃晚餐的时候,她拿着刀叉切菲力牛排,光是有切的动作,却没有切的心思。刀尖已经磨到餐盘了,她仍没有停下来。
她那顿饭一共就没吃几口东西。
饭后,依然是各回各的住处。
屈泽也担心涂亦会饿,特意折返一趟,买了宵夜,送到科技院宿舍园外。
他给涂亦打电话,“我在宿舍园正门,你出来一趟。”
他出现得实在太突然了,涂亦被吓一跳。
“现在?”
“对,给你带了宵夜。”
涂亦慌了。
她根本不在宿舍园内,这是她这么久以来对屈泽也说的一个谎言。
她在宿舍园附近的酒店。
从酒店赶去正门,和从宿舍园内走向正门,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场景。
她就这么出现的话,肯定会穿帮的。
她拒绝道,“我不饿,你拿回去吧。”
屈泽也坚持道,“那我送进来。你来接我?”
涂亦支支吾吾,“不……不方便的,你回去吧。”
“那你出来,我等你。”
“我真不饿。”
“或者我放门卫这里,你来拿。”
“不用。”
屈泽也仍然在坚持,“涂涂,吃点东西。”
涂亦莫名变得恼怒了,音量提高,“不用!我说不用!”
话说出口,她自己也有些惊讶,怎么那么凶。
屈泽也愣了下,没有再说话。
涂亦缓了口气,换作了平稳的口吻,“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我好累。”
屈泽也应允,“好,那我明天早上再来接你。”
他们之前约好了,趁明天早上还有时间,去景山公园逛一逛。
只是涂亦再一次拒绝了屈泽也,“算了,让我歇一歇吧。我们下午直接在机场碰面,好吗?”
她现在哪里还有闲逛的心思,脑袋乱得快要爆炸。
她只想逃离。
逃到元旦那一天,他没有给她打来电话就好了。她和他会永远失联,她也会过上按照预定轨道平稳运行的人生。
或者逃到十七岁那一年,她没有遇见他,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开始。
***
他们约好了在机场碰面,所以涂亦独自提前去了机场。
屈泽也执意要去宿舍园外接涂亦,却扑了空。他那时便有了预感。
他一路赶到机场,在安检口找到了涂亦。
涂亦看起来面色平常。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盒子,是他昨天送给她的那一个。
他看见她的脖子上是空的。她取下了那条水冰月项链。
涂亦伸出手,把盒子还给了屈泽也,“物归原主。”
屈泽也接过盒子,愣了一下。他向她走进了一步,“涂涂……”
他想要牵她的手。
但她后退了半步。
他在那一刻,明白了她的回答。
她不愿意等他十年,她不愿意跟他去摩尔多瓦,她不愿意做他的屈太太。
涂亦仰着头,直视屈泽也的眼睛,笑道,“其实你从来没有了解过我,我也好像并不了解你。我们表面上看起来相处得轻松愉快,可一旦深入,才发现……我们根本没有同频。”
他们表面上嘻笑打闹,暧昧不明,这层关系像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隔膜。一旦深入捅破,才发现两个人的思维、想法、态度、规划,完全不同。
两条完全相反的轨道。
“人各有命。”涂亦笑着,轻松说道,“我们回归各自的生活吧,这或许才是对我们而言,最好的选择。”
她一边说着,一边握着行李箱的拉杆,再一次往后退了一步。
屈泽也愣在原地。
他清楚,她好像已经做出决定了。
她是真的要走了。
她最后真挚诚恳地看向了他的眼睛,笑了笑。
“屈泽也,祝你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她没等他反应,兀自笑着挥了挥手,向他告别。
旅客持续涌入安检通道,排列的队伍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循环往复。
广播里永远有字正腔圆的播报,同行的旅客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四周声音嘈杂。
涂亦转身,走进了汹涌人潮之中,没有回头。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她极力隐藏着,不让屈泽也发现她濒临崩溃的情绪。
她靠着仅剩的理智,顺利走过安检这段路,顺利消失在屈泽也的视线里。
最后一步,是拿出手机,删掉了屈泽也的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电话,包括微信。
既然下定了决心,就要做得彻底一些,不给自己留后路。
不然她看见他的头像,又会心软的,又会重蹈覆辙的。
她只剩半条命,已经折腾不起了。
她的眼睛模糊一片,甚至快要看不清路,只知道要一直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就当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熬过黑夜,等来黎明。
梦总会醒的。
她也总会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航班起飞了,进入云层,穿梭在一片白茫茫里,穿过云顶,迎来刺眼的阳光。
遥远天际悬挂着灿烂的太阳。
涂亦就在那一刻,清晰地明白了一个真相。
她爱他。
但还没有爱到可以为他放弃人生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