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居
他们约定好，下午两点，在江町地铁站碰面。
涂亦是一点四十五到的，那个时候，屈泽也已经在地铁站外等候了。
涂亦问道，“这么早？”
“不算早。”屈泽也示意涂亦，“走吧。”
他们一道走着，进了地铁站。
上一班地铁刚走，他们只好等待下一班地铁，还有七分钟左右。
他们正好站在隧道内的两个明亮广告牌之间，处于一片黑暗地带，恰好能在玻璃上映照出一左一右两个身影。
屈泽也一直盯着玻璃上的反射画面。
他站直了，她到他肩膀往上一点。这身高差，真般配。
他留着微分碎盖，她扎着低丸子头，法式刘海松软地搭在额前。这外貌，真般配。
他今天穿了宽松的黑色短袖短裤，她穿了浅蓝色短袖衬衫和白色宽松短裤。这颜色，真般配。
他站在左边，她站在右边。这站位，真般配。
但是他们好像站得远了一些。
屈泽也悄悄迈了半步，往涂亦的方向更靠近了一些。
涂亦一直低着头玩手机。察觉到屈泽也的靠近，涂亦抬起头来，恰好透过玻璃投影，与屈泽也对视。
屈泽也好像一直看着她这边。
涂亦扭头，询问屈泽也，“你看什么？”
屈泽也低下头来，看进涂亦的眼眸，“你好漂亮。”
涂亦被逗笑了，随后瞪眼，骂了一句，“有病。”
列车缓慢进站。
待到车门开启，涂亦踏入车厢，屈泽也紧随其后。
这一站人不少，眼前的一整排只剩一个空位，屈泽也让涂亦坐下，他搭着扶手，站在涂亦身前。
涂亦坐下后，继续玩手机。这是她坐地铁养成的一个习惯。
屈泽也仍然看着涂亦，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被一个人盯得久了，会有所察觉。涂亦感觉全身别扭局促。
她抬头，果不其然撞上了屈泽也的目光。
她实在忍不住，委婉提议，“你能不能别一直看着我？”
屈泽也确实也怕弄得涂亦不舒服，于是挪开了目光。
列车正好到下一站，有些许乘客下车。
涂亦的身边空了一个位置。
她拍了拍座位。屈泽也心领神会，坐在了她的身边。
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十个站。
涂亦继续低头玩手机，打发时间。
屈泽也自然地凑了过来，跟着涂亦一道看着手机屏幕。
手机里播放的是短视频。因为是在公众场合，涂亦为了避免打扰别人，调制成了静音。
屏幕里是无声的画面。
是一个幼儿园小女孩闹的笑话。
小女孩告诉她爸爸，她今天被幼儿园老师批评了，说她有吃的自己吃，不懂得跟其他小朋友分享。
爸爸问她，“那你怎么不分给其他小朋友？”
小女孩很委屈地回答，“我没有那么多的鼻屎。”
屈泽也被逗乐了，笑出了声。
涂亦才发现，屈泽也正在看她的手机。她疑惑地抬起头，盯着他，眼神在质问，“为什么看我的手机？你没有自己的手机吗？”
屈泽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越界了，忙说了一声，“抱歉。”坐直身体，规规矩矩。
她拿他没办法，于是把手机挪过去了一点，放在他们之间，邀请他一起看。
他很配合，直接替她拿过了手机，让她只用负责向上滑动就行。
两个人凑着玩一部手机。
他们身后，窗外的隧道在极速向后退去。偶尔路过明亮的广告牌，光芒被拉扯成一道道直线，像彗星留下的踪迹。
他用眼睛余光看着她。
本来周末单独邀请她这件事情，就足够叫他忐忑的了。
他的一颗心一直悬着。
结果和她在一起，一切都变得那么默契自然。
他的心终于落地。
甚至特别期待今天的“约会”。
***
屈泽也昨天已经来过一次家居商场了。
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他其实是特意来踩点的。他只是告诉涂亦，他的那套精装房，大件家具已经差不多备齐了，今天挑一些小家居就行。
他到达家居商场的第一件事，是给涂亦买了一只双色冰淇淋。
他用纸巾包着蛋筒，递给涂亦，“补充体力。”
涂亦笑道，“这个阵势，你是要我上战场吗？”
她接过冰淇淋，咬了一口尖，甜润沁人。
屈泽也推着推车，和涂亦并排慢慢走着。
他们最先到达的是厨具区。这一排货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碗碟。
屈泽也停在货架前，询问涂亦，“你选哪个？”
涂亦仔细对比各套碗碟的不同。
如果是她自己的话，她肯定会选粉色樱花那一套。那是极其淡薄的粉色，隐隐约约透出来。樱花花瓣相比之下显得浓郁，有一种盛开于水中的清透感。
不过这显然不适合屈泽也。
涂亦于是指向另一个风格的碗碟。以米白色为基调，碗碟口勾勒着深棕色的边缘线，口沿内侧镶嵌着浅棕色和浅蓝色相间的短线条。
涂亦问屈泽也，“这个怎么样？”
屈泽也答复，“好看。”
他回答得实在太快了，她都怀疑他甚至没仔细看。
他们继续逛着，走过厨具区，走到花卉区。
花卉区摆放的几乎都是假花，纯粹用作装饰，涂亦逛起来没什么劲。不过好在靠墙的那一排，几乎摆满了花瓶，还能供人挑选。
涂亦随意问了一句，“你有买花瓶的打算吗？”
不像碗碟那样，是必需品，花瓶这种东西，可有可无。况且无论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北京的家里，涂亦从没见过屈泽也用过花瓶。
屈泽也确实从没考虑过买花瓶这件事。但是既然涂亦提起来，他便顺着话头回应。
“要买。”屈泽也把推车调换成花瓶的方向，“一直都想买的。”
涂亦对屈泽也的回答感到意料之外，毕竟他看着不像是会买花瓶的人。不过既然他这个主人都开口了，她就只管跟着走便是。
花瓶照例是交由涂亦来选。
涂亦先是选中了一个浅色藤条编织的花瓶，“这个看着不错。”
屈泽也拎起藤条花瓶，放进了推车里。
涂亦却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感觉底部还好，到了中部花纹间隔那么大，会漏水，中看不中用。”
屈泽也便把藤条花瓶拿了出来，放回原位。
涂亦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明白了，它这个只是外层的装饰而已，里面还要搭配一个玻璃瓶。”
屈泽也闻声，又把藤条花瓶搬回了推车里。
涂亦认真思考，“可是这样的话，还得额外买一个玻璃瓶，不划算。”
屈泽也顺着涂亦的意思，再一次把藤条花瓶拎出来，放回原位。
涂亦被屈泽也的这一系列举动，弄得无语了。他完全只是一个听从指令的机器人。
涂亦质问道，“你没有自己的想法吗？那可是你家。”
屈泽也说道，“我家，你说了算。”
涂亦一下顿住，缓了缓。
她故意挑衅，“那我要瞎说。”
屈泽也回答，“那我就瞎买。”
涂亦忍不住快笑场。她骂了一句，“有病。”自顾自往前走去。
屈泽也在原地犹豫了两秒，最终拎起三个藤条花瓶，放进了推车里。
他们悠闲逛着，逛到了装饰区。
涂亦的眼光原本在布偶里打转。偶然抬头时，她一眼看见了熟悉的白兔小夜灯。触碰白兔的头部，会散发柔和的淡黄色光芒。
她指着夜灯，“我也有这个。”
夜灯摆放的位置高，在货架的最上层。涂亦够不到，也没想过要去碰。
可屈泽也却取了下来。
屈泽也简单浏览说明。那是专供入睡前或半夜起床时用的夜灯，光线柔和，不会刺眼。
屈泽也问涂亦，“这个有用吗？”
涂亦耸肩，“买的时候以为有用。”
涂亦买的时候信誓旦旦，觉得从此半夜有了温馨的陪伴。
结果，涂亦数了数，一共只用过五次。
还是开灯来得直接便捷。
从此之后，白兔夜灯成了纯粹的装饰。
涂亦不怎么用夜灯，也以为屈泽也不会用。
可意料之外，屈泽也竟然一直把玩着夜灯，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涂亦惊讶，“你不会真打算要吧？”
屈泽也把白兔夜灯举高了一些，“不觉得和我很搭配吗？”
涂亦回答，“不觉得。”
她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真心为屈泽也着想。毕竟这个白兔夜灯，买回去后百分之九十五的概率会吃灰。
她劝慰，“我觉得你还是不要……”
屈泽也打断了她的话，“你管我。”
他自顾自把白兔夜灯放进了推车里，心意已明。
这是他第一次不听从涂亦的建议。
毕竟这白兔夜灯，可是同款。
屈泽也往前迈去，涂亦无奈跟上。
走过一个又一个风格迥异的样板间。
附近的一个推车里，装满了红棕色的猩猩。不知道哪个顾客那么悠闲，把面上的一排猩猩全部摆成相同的造型。
猩猩的双手叠放在脑后，左腿搭在右腿上，像是正躺在草地上悠闲自在地仰望星空。
猩猩望星星。
一个男生径直走来，站在推车旁，伸手拿猩猩，一个接一个。
涂亦数了数，他一共拿了九个。
涂亦有些吃惊，搭话道，“你拿这么多？”
那男生把拿不下的一只猩猩套在脖子上，“没办法，女朋友喜欢。”
他抱着一堆红棕色猩猩布偶离开。布偶太多，抱不下，他甚至腰上还挂了一只猩猩，随着他走路左右摇摆。
涂亦觉得有趣，随口向屈泽也开玩笑，“你也来一个？估计你女朋友也喜欢。”
话刚出口，涂亦也被自己说的内容给吓了一跳。
这叫什么话。
怎么触碰到了这么敏感的词语。
她放下正在玩耍的猩猩的手臂，转身要走，想装作没事发生的样子，把这一尴尬的时刻给蒙混过去。
屈泽也顺着涂亦刚才的问句，答复了一句，“我先给女朋友打个电话，问问她喜不喜欢。”
涂亦愈发尴尬，盯着地板。
屈泽也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摁下了拨打按钮。
涂亦的手机随后响了起来。
她举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出了屈泽也的名字。
慌了神。
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她立刻挂断了电话，结束这阵拨动心弦的铃声。
她正经严肃，告诫他，“别闹。”
屈泽也低声喃喃，“我没闹。”
涂亦提起一口气，“你这……”
屈泽也识趣地举起双手，让步妥协。
他向她投降。
“好，我不闹了。”屈泽也把手机揣回兜里，“放回去了。”
他甚至摊开双手让她检查，两手空空。
他的坦白倒让她的审问变得有些尴尬了。
她不想在这种气氛里深陷，进退两难。她急忙催促道，“走吧，还有那么多要买的。”
她转身先走了。
屈泽也靠近推车，伸出手，挑选了之前看中的两个猩猩。
他看出了她很喜欢。
***
屈泽也昨天来家居商场踩点的时候，临时有事，把车停放在家居商场的地下车库里，没有开走。
今天买了东西，恰巧方便整理。
他把部分小型家居放进了后备箱，至于其他型号大一些的，索性等着商场打包送货。
已到饭点，屈泽也载着涂亦去往餐厅。
他之前问过涂亦，让涂亦挑选喜欢的食物，作为陪他逛一整天的犒劳。
涂亦不假思索，“想吃火锅。”
她是真的有一段时间没吃火锅了，心心念念。
他们去了巷子里的一家火锅店，走上二楼，坐进靠窗的隔间里。
隔间装饰古朴，木质椅子，盆栽里升出长条墨绿色的枝桠，点缀奶油色墙壁。
被分隔成三块的落地窗，中间一块窗玻璃向外推开，有清凉的晚风吹拂进来。
涂亦先点喜欢的菜，屈泽也再补充点其余的菜。涂亦点得少，屈泽也点了一大堆。
他生怕她不够吃。
就连菜肴上桌，屈泽也也要一边烫菜，一边不停给涂亦夹菜。
毛肚、黄喉、嫩牛肉、虾滑、鹅肠、鸭血、卤鸡爪。
他那样子，是要把整口锅给捞空，全部给她。
涂亦面对眼前堆成山的食物，压力太大。和对面屈泽也只有一片牛肉的碗之间，对比明显。
涂亦故意开玩笑，“你该不会不能吃辣，所以把东西都塞给我吧？”
涂亦观察屈泽也平日里的口味，虽然谈不上清淡，但肯定不算麻辣。
屈泽也辩解，“怎么会。我来青山之前，特意练过。”
“真的？”
涂亦来劲，端起身旁置物架上的调料碗，凑近屈泽也，“来，再加一勺小米辣。”
屈泽也一把抓住了涂亦的手腕。涂亦不敢动弹。
一勺小米辣悬停在半空。
屈泽也央求，“涂涂，放过我。”
他用小狗那样的可怜眼神看着她，她招架不住。
她缩回了手。
她重新拿起筷子，面对这一摊食物，甚至开始出汗。她也央求他，“我吃不了那么多，你帮忙吃点。”
屈泽也安慰，“没事，你先吃，吃剩的我吃。”
屈泽也嘴上说着没事，手上一刻不停地给涂亦夹菜，没有尽头。
涂亦看着越吃越多的食物，暗自感慨。
今晚的裤腰带该勒肚子了。
***
他们吃过饭后，离开座位，慢悠悠走下二楼。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按照约定俗成的习惯，现在就该告别了，各自回家。
涂亦靠着楼梯走，没话找话聊，“你住哪儿？”
他来青山那么久，她还没问过他住在哪里，因为这种问题太私密了。
屈泽也反问，“韦柯你还记得吗？”
涂亦点头，“记得，wake。”
“对，”屈泽也解释，“他在景和那边有一套空房子，我借来暂住几个月。”
熟人的房子应该还不错。涂亦又问，“生活用品都齐全的吧？”
这个问题，答案实际上很明显。他都住了有一段时间了，生活用品再不齐全，也早补齐全了。
他们其实都明白。
但屈泽也仍然否定道，“不齐全，正想买。”
涂亦顺着屈泽也的话说道，“前面有超市，那我再陪你逛逛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因为心虚，不敢提高音量。
***
他们在超市里，还是习惯性的屈泽也推车，涂亦走在一旁。也是习惯性地涂亦负责挑选，屈泽也负责取货。
“洗衣液要吧？”
“嗯。”
“牙膏呢？”
“拿一点备用。”
“洗洁精用得上吗？”
“偶尔会用。”
“洗发水拿这个？”
“好。”
“但是这几个牌子好像都不怎么样。”
“好，那不在这里买。”
他们不知不觉间，装了满满一推车的日常用品。
再往前走一段路，来到了卫生用品区。
涂亦原本想替屈泽也挑选几袋抽纸的，黑色包装，纸质亲肤柔软。她正想开口，却被一个五六十岁的销售阿姨抢先。
阿姨对着屈泽也搞推销，“帅哥，避孕套搞活动，打七折，和女朋友屯一点吧？”
这话一说出来，他们都愣住了。
现在的超市推销理念，都已经这么前卫了？推销风格，都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涂亦尴尬得红了耳朵。
阿姨滔滔不绝地推销，“买三盒超薄，送两盒持久，一共得五盒，超划算！”
屈泽也轻微摆手，“不了。”
他推着推车往前走，涂亦小步跟上。
阿姨的话飘荡在他们身后，“这活动今天就截止啦！”
一字一句，好像撞在他们脑袋上那样，叫人头晕。
从卫生用品区到收银台，这么长一段距离，两人都没有说话。
结账时，屈泽也负责搬物品上收银台，涂亦负责装物品进购物袋，分工明确，并且互不打扰。
好像无论说什么，都会打破这如履薄冰的平衡。
超市的欢乐歌舞在头顶盘旋，来往的人群在互相攀谈，周围一片热闹。
但热闹与他们无关。
***
屈泽也送涂亦回了家。
夏夜温热，缤纷霓虹照耀着来往人群，城市夜生活热烈喧闹。
他们在小区门外道别。
屈泽也把两只猩猩送给了涂亦。
涂亦开玩笑，“我应该像那个男生一样，脖子挂一只，腰上挂一只。”
屈泽也评论，“猩猩裙。”
涂亦圈着手臂，把两只猩猩的抱在怀里。屈泽也弯腰，把猩猩的长手长脚打成节，避免涂亦走路的时候，它们晃动，误碰到她。
他站直了身体，摸了摸她的脑袋。
“涂涂，谢谢。”
他说，“今天很开心。”
他没有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今天很开心，虽然不能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