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
涂亦在上班路上,偶然碰到一个小推车,贩卖糖炒栗子。她闻见气味焦香浓郁,心血来潮买了一袋,拎着去往实验室。
她在电梯间里,碰上了正从另一部电梯中走出来的一群人。
她热情地打开纸袋,递到他们面前,“喏,趁热尝尝看。”
他们围着纸袋往里看,再陆续伸出手,一人抓一颗板栗。
潘子尧一口咬裂板栗壳,“嚯,嘎嘣脆。”
康皓徒手剥开壳,取出板栗仁。还没来得及吃,被栾蔚立马抢走,塞进了嘴里。
“真糯。”栾蔚吃得津津有味,“又糯又甜。”
康皓伸手又拿了五颗,“上哪儿买的?”
“景和路那边……”
涂亦正回答康皓的问题,余光瞄见了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的屈泽也。
她满心欢喜地朝他小跑而去,“尝尝我刚买的板栗。”
屈泽也神色严肃,只对涂亦说了两个字。
“让让。”
他轻轻拨开她的肩膀,绕过她的身边,径直朝实验室走去。
几乎没有停留,也没有搭理她。
她随着他的身影转过来,正向面对着另外稍显惊愕的三个人。
他们眼睁睁看见了,屈泽也完全无视涂亦的样子。
蓦然变得特别尴尬,并且面面相觑僵持了几秒。
涂亦红了耳朵。
康皓打破僵局,推搡潘子尧,催促道,“走,该进办公室了。”
他推着潘子尧逃离现场。
栾蔚前来挽着涂亦的胳膊,安慰道,“他估计忙,别在意。”
涂亦跟着栾蔚走,愈发窘迫,刚才的满心欢喜变成了无地自容,心里难受得厉害。
板栗纸袋,被涂亦捏成了一团褶皱。
***
他们后来才知道,原来纪鲲不打招呼直接上门,在实验室逛了一圈。他来得太早,只有秘书作陪。
张柚得知消息后,急忙赶到实验室,陪纪鲲在会议室闲坐。她私下里及时通知了屈泽也。
所以屈泽也那么严肃正经,是要赶着来见纪鲲。
张柚和屈泽也一直陪着纪鲲,在实验室商谈一阵,随后出了门,再无踪影。
涂亦能够明白屈泽也的处境,毕竟纪鲲是最顶部的上司。可她心里仍有些芥蒂,因为他明明用不着对她这样冷漠的。
他哪怕说一句,“我现在忙,等我一下。”都比“让让”这两个字礼貌得多,也不会叫她心里难受。
他对她说“让让”,好像她是个什么惹人厌烦的阻碍物,叫他觉得不耐烦。
她才应该不耐烦。
***
直到下班时,屈泽也才终于得空,回到了实验室。
办公区里,其他人都离开了。庆幸的是,涂亦还在工位上,正在关电脑。
屈泽也走到涂亦的工位旁,唤了一声,“涂涂。”
涂亦假装没听见,甚至稍侧身,想要背对屈泽也。
屈泽也问道,“涂涂下班了?”
涂亦没好气地应道,“不然呢?你看不见?”
屈泽也指节轻敲两下桌面,“小公主又闹脾气了。”
涂亦转过身,愤怒地反问道,“什么叫又?”
屈泽也单膝蹲下来,单手搭在涂亦的椅子扶手上,看着涂亦的眼睛,“涂涂,我请你吃饭。”
涂亦碎碎念,“我什么档次,还能让你请吃饭。”
屈泽也笑了,提议道,“吃火锅?你喜欢吃的那家卤火锅,卤鸡爪。”
涂亦翻开包,往包里装小镜子、梳子、免洗洗手液,忙碌充实,没有搭理屈泽也。
屈泽也继续说道,“或者吃烤鱼?麻辣烤鱼,按你的意思,放一层特别厚的辣椒花椒。”
涂亦若无其事地盖上包,摁灭显示器。
屈泽也又提议,“或者吃炸串?裹一层红彤彤的辣椒粉,又脆又麻。”
涂亦背上了斜挎包。她想起身离开,但是屈泽也挡住了她的方向。
他甚至挪动涂亦的座椅,双手搭在座椅两边,把涂亦团团围住。
涂亦冷漠警告,“让开。”
“不让。”屈泽也说道,“除非你跟我去吃饭。”
涂亦倔强地拒绝,“我就不吃。”
屈泽也模仿涂亦说话,“我就不让。”
涂亦有些愤恨不平,侧过头,不再看屈泽也。
屈泽也把语气放得更柔和了一些,“涂涂,跟我走好不好?”
他左右轻轻摇晃座椅,把涂亦这个人也带随着轻微晃动。
涂亦不争气地笑了,觉得很没面子,又立马恢复正经。
屈泽也追问,“好不好?”
涂亦转回来,看向屈泽也,欲言又止。
屈泽也轻声道,“你说,我听。”
涂亦开口提醒,“你胃最近又犯事,所以要吃清淡点。吃兰州拉面。”
这次换作屈泽也欲言又止。
涂亦拉着脸问道,“怎么,不满意?”
屈泽也回答,“我只是觉得亏待了你。换一个。”
涂亦赌气,“我就吃这个,不然不吃。”
她强制性地站了起来,屈泽也不得不松开手,给她让出空间。
他也站了起来,揉了下涂亦的脑袋,答应了她。
“好,按你说的来。”
***
他们去了全国都有的兰州牛肉拉面店,吃了兰州牛肉拉面。
一人眼前摆一碗清汤面,份量十足。
涂亦不允许屈泽也添加辣椒,她却往自己碗中加了一大勺辣椒油,把清汤变成红汤。
她因为气没有消完,还在气头上,所以搅拌面条时,仍然皱着眉,一脸的严肃古板。
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屈泽也倒是一直盯着看。
“涂涂。”
屈泽也叫了一声,引起涂亦的注意。
涂亦抬头,“怎么了?”
“你的眉毛是这样的。”
屈泽也模仿涂亦,把两道眉毛皱成倒八字,成为愤怒的小鸟。他本来就有一对剑眉,再加重皱着,更突出得明显。
涂亦一下笑出声,纠正道,“你的眉毛才是这样。”
涂亦也模仿屈泽也,皱出一对愈发明显的倒八字。
两只愤怒的小鸟。
随后觉得有趣,舒展了眉头,笑了起来。
冷冰的气氛终于融化了一些。
屈泽也挑选一块嫩牛肉,夹到涂亦的碗中,表达诚意。
“涂涂,抱歉。”
他知道涂亦为什么生气。早上涂亦给他送糖炒板栗,他非但没领情,反而态度冷漠地拨开了她,让她在众人面前尴尬。
他之后也有一些懊悔。
他郑重其事地向她承诺,“以后无论情况多紧急,我都会第一时间向你说明情况。”
涂亦咀嚼着牛肉,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
她本来攒了一整天的怒气,有一肚子的怨言想要发泄。但是他态度诚恳,又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真诚盯着她,她也就心软了,怒气逐渐烟消云散。
她对他总是心软。
***
他们吃过了饭,走回负一楼车库,准备开车回家。
正要上车时,他们偶然碰到了潘子尧。
潘子尧的车恰巧停靠在屈泽也的旁边车位上。
他摁下车窗,向他们打招呼,“你们也才走?”
屈泽也回应一句,“嗯。”
潘子尧左手手肘搭在车窗上,神秘地询问屈泽也,“屈崽,今天纪总真是为你来的?”
屈泽也顿了下,“算是吧。”
潘子尧身体更往车外靠近,“他真让你回杭州总部?”
涂亦愣了,讶异地看向屈泽也。
屈泽也不大敢看涂亦。
他没有回答,潘子尧就当他是在默认。
潘子尧追问,“什么时候回去?”
屈泽也右手把玩着车钥匙,“等通知。”
潘子尧了解总部那边的脾性,等通知,有时是等一两个月,有时又是明天立即执行。总之一切听他们安排,被通知的人只能随时做好准备。
潘子尧担忧,“这边工作怎么办?”
屈泽也单手搭在车门上,“会有人来接。”
涂亦木愣愣地站在屈泽也身旁。他们的谈话内容,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晰,但却没能够在脑海中组成完整的句子。
一时反应不过来。
潘子尧嘀咕,“你说你也没待多久。”
潘子尧看了眼时间,换了前进档位,准备离开,“行吧,之后有通知再说。”
他向他们告别,开着一辆蓝色轿车,驶向停车场出口。
屈泽也解锁车门,冷静地招呼涂亦。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
车上,他们沉默了一路。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涂亦需要花费不少精力去消化,去理解其中的含义。
等到斑马线前,绿灯亮起时,她终于小心翼翼问道,“你要调回杭州总部?”
屈泽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没有说话。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涂亦于是明白了一切。
她忽然泄了气。
想要问的一系列问题,都没有必要再问了。因为从刚才屈泽也和潘子尧的交谈中,涂亦已经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会被调回杭州总部。
具体时间等待总部通知。
这边的工作会由新人来交接。
所有程序走得如此顺畅,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重蹈覆辙。
她最讨厌的词语,就是重蹈覆辙。
她红了眼眶。
为什么每一次,当她下定决心热烈满怀地奔向他时,他就会离开?他们就会分别?
“三次了。”她轻声嘀咕,“到底有完没完。”
屈泽也叹了一气,低声道,“涂涂,对不起。”
涂亦的眼泪委屈地溢出眼眶。
她发现自己就是一个纯粹的笑话。
她觉得她像一只小狗一样,只要他向她挥挥手,她就满心欢喜义无反顾地向他奔去。
然后呢?
然后他转身就走,把她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地,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蛋。
谁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她快被折磨得透不过气了。
她擦掉眼角的眼泪,正色严肃地对他说。
“屈泽也,如果你没有长远的打算,拜托不要再闯进我的生活了。”
戒掉你很难的。
远处大厦顶上的蓝色字体闪烁光亮。第三个字出了故障,突然熄灭,变成不可忽视的黑洞。
屈泽也眼神黯淡,“涂涂,我没有办法给你承诺。”
涂亦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怨恨,声音喑哑。
“屈泽也,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遇见了你。”
车驶进了熟悉的街道。路过小广场,路过绵延的花台,路过透亮的便利店,最终停留在小区正门外。
到家了。
涂亦掉了眼泪。泪珠滑过脸颊,顺着嘴角漏进了口中。
咸得发苦。
涂亦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车,干脆利落地离他远去。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