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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焕回到宿舍时,已是下午。
大家都各自忙去了,宿舍里谁都不在。梁焕发了条信息给赵星:“回趟宿舍,我有话问你。”
失联了一整晚的人终于有信儿了,赵星忙不停地赶回来,却一回来就碰了满鼻子灰。
梁焕把门一关,没好气地问:“你跟吴孟娇说什么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也不先交代为啥失踪,一见面就甩脸色,赵星一头雾水:“啥?”
“从前乱开玩笑就算了,现在我有女朋友了,还能敞着嘴巴什么都说么?还跟吴孟娇说。”他一脸阴沉。
“出啥事儿了?我跟吴孟娇说啥了?”赵星完全被搞懵了。
梁焕便把昨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而后质问:“你凭良心说,我跟郭雪是那种关系么?”
整个故事,赵星听得一愣一愣的,终于理顺了前因后果,面对梁焕的质问,他整个五官都缩成一团:“天地良心!就算你跟郭雪真有点儿啥,我也不可能这个节骨眼儿跟吴孟娇说!”
“谁知道,我看你俩关系挺好。”梁焕话不重,眼神却越发犀利。
赵星有点不悦了,语调升高几度:“梁焕,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我什么时候缺心眼儿过?”
“那吴孟娇平白无故能这么编?怎么解释?”
“我他妈怎么知道怎么解释?”赵星怒了,头顶一圈铁丝网都立了起来,“我敢跟吴孟娇当面对峙,你不信就去把她找来!”
梁焕闷声不说话,转身欲回自己书桌,赵星就对着他的后背大喊:“我看是你自己表现得太明显,让人浮想联翩了吧!”
梁焕立刻回头:“我表现什么了?”
赵星不答,白他一眼。
“你不会认为郭雪被甩了我就真对她有意思吧?她在空窗期我可不在!”
赵星“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好像在说:谁晓得?
梁焕就一脸震惊,眉毛都发了颤:“赵星你什么意思?”
赵星瞅瞅他,突然不想跟他计较了。这人找女票找了一整晚,还得给人哄好,现在顶着两个黑眼圈回来,明显处于神经衰弱中嘛。
他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来好声好气道:“你对冉苒咋样我看得见,谁跟我说你现在要移情别恋我半个字都不信,是郭雪也不信。但梁焕,你扪心自问,在你那儿,郭雪总归是跟其他女生不一样的吧?”
梁焕愣了一下。
“正常,郭雪是女神,正常人都会区别对待,但问题是,你表现得真太明显了!尤其是当把吴孟娇放一块儿,你对郭雪的态度和对吴孟娇的态度那简直啰,天差地别,我要是吴孟娇我也得发散思维。”
“呵呵……”梁焕一声冷笑,“拿吴孟娇跟郭雪一视同仁?论能力,论人品,她也配?”
“那你也用不着当面拆人台吧。”赵星一脸恨铁不成钢,“早跟你说还得处一年同学,你总拂人面子人能不记恨你吗?这回你知道吴孟娇不好惹了吧,真以为自个儿是铁板一块毫无破绽?”
“哟,还替吴孟娇说话呢。”梁焕眉梢一斜,挖苦似的回敬,“赵星,你对吴孟娇有意思吧。”
“卧槽!”
赵星差点跳脚,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梁焕你他妈就承认吧,你技术能力是强,但人情世故就他妈是个弟弟!你看不出来吴孟娇心比天高,咱实验室里就没人她瞧得上吗?我有病吧能对她有意思!”
“是,这事是吴孟娇犯贱没得洗,但你也不想想,但凡你稍微做点儿表面功夫,给人面儿上过得去,她至于吗?”
“自个儿琢磨去吧。”
赵星不想理他了,转身去开门。
一晚上没睡好,梁焕脑子有点晕,这一顿喷他硬是没回出话来。
直到赵星已经拉开门,他才说:“现在你总相信,传单的事就是吴孟娇搞的鬼了吧?”
赵星停步,转回头来:“我信不信有个屁用,都跟你说了这事儿证实不了,她就真是这样去成GIT的你不也只能认吗?你现在只能好好把握眼前的机会,别的说什么都没用。”
他说着就要走,又顿了下多丢出一句话来,“梁焕,我劝你还是改改脾气吧,搞不好以后还得跟吴孟娇处同事呢。”
这话可真把梁焕给恶心到了,还要跟吴孟娇处同事?昨晚啃的玉米棒子都能吐出来!
但他知道他真错怪赵星了,于是亡羊补牢说了声:“赵星,不好意识啊。”
赵星都快要把门关上,又开个口,露出一脸讨债相:“十顿大盘鸡啊!”
*
要梁焕向吴孟娇低头言和,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在下一次吴孟娇出现在实验室的时候,梁焕就直径走到她座位上,冷冷丢下一句话:“吴孟娇,跟我出去。”
吴孟娇看起来早有准备,也不惧怕,不卑不亢跟出了实验室。
两人一道坐电梯下楼,谁都没说话,也谁都没瞧谁一眼。
直到走到后院的花坛旁,四周无人,梁焕才冷冷开口:“吴孟娇,你舌头挺长啊。”
吴孟娇抬着下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呵……”梁焕一声冷笑,“你谁呀?你有什么资格在我女朋友面前说三道四?还说假话!”
“我可没说假话。”
“这话你自己信吗?你明知道我找郭雪是为了GIT的内推。”
“要个内推而已,郭学姐那么好说话,用得着单独去咖啡厅吗?”
“可笑,你知道什么?妄加猜测,没有实证就下结论,你是理工科的研究生吗?本科毕业证伪造的吧。”
吴孟娇顿时上脸:“梁焕你傲慢什么啊,你有什么了不起!自以为比别人都厉害?”
“至少我是凭真本事,不像你。”
“我怎么了?我也是一分一分考出来的,我分不比你少,你嘚瑟个什么劲!”
“身为女生,我看不惯你脚踩两条船欺负冉苒,不能说了?”
“少立牌坊,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报复,以为这点小伎俩就能搅黄我们,幼稚!”
“笑话,你要清者自清,还怕别人说什么。”
梁焕倒笑了,眉梢一挑:“我还能怕你说什么?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去,随便找谁说,长舌妇!”
那天之后,全实验室的人都知道,梁焕跟吴孟娇翻脸了。直到毕业各奔东西,他们二人再没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在一张桌上吃过饭,算是彻底绝交了。
梁焕也没再要求冉苒拉黑吴孟娇,他一点都不怕吴孟娇再来找,因为他知道,冉苒不会再信她了。
那之后,他还把冉苒带去过实验室,吴孟娇看得见,他们和睦如初。
只是,谁都没想到,梁焕和冉苒牵手的时光,竟会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如果吴孟娇当年真进了GIT,那她会知道,她真成了最后的赢家……
*
下了出租车,梁焕默默走回公寓,开门,进门,关门,锁门。
他呆立在玄关处,对着门,迟迟不换鞋进去。
脑子里不停回响着冉苒的话,像个水泵要把他浑身的力气都抽走。
梁焕,你是一个恋旧的人吧?
我,没有你那么恋旧。
她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人了,从内到外。就好像一块刻板,这看不见的四年在她身上刻下了别的图案,而那图案,梁焕已经不认识了。
所以,见完这一面,故事就该彻底画上句号了。
但,他就是觉得失落,无可抗拒的失落。
不是因为失去冉苒,他早就失去了,而是因为,如今他才那么真切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冉苒了……
梁焕鼓动着双腿走进屋,游魂般穿过屋子来到卧室的窗边。
推开窗,外面是夜里依然嘈杂的街景,车辆来去,人来人往。
视窗里有一座天桥,是人行要道,无数人从上面通过,匆匆忙忙。
遥望着那些人群,梁焕感到一阵心悸。
一直以来,他都相信冉苒是不同的,如今她自己跑来告诉他,她其实就是那千万行人中不起眼的一个,混入人群不过雨落大海,他实在难以接受。
这是更彻底的失去,如信仰轰然崩塌……
梁焕忽然就关了窗,合上窗帘,不再去看外面的一切。
他闭上眼,拼命地回想从前的冉苒,回忆那块曾经一尘不染的璞玉。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它护在手心里,不让它沾染任何一粒尘土。
……从前的冉苒……
思绪一起,脑子里就赫然出现了那幅画,那幅陈旧的,藏在橱柜抽屉里的,还原封不动保留着过去的画!
他几步奔到橱柜前,打开门,蹲下身,挪开遮挡的衣物,拉出最底下那个隐蔽的抽屉。
抽屉很大,里面放着许多重要的东西:毕业证书、奖章、各种资格证、存折、劳动合同、租房合同……还有一个半米长的纸筒。
他推开其他东西,把那个长长的纸筒拿出来,拧开一头的盖子,从里面抽出一卷纸来。
那是《穿越》,他看过的冉苒的第一幅画。
梁焕迫不及待将纸卷展开,想再看一回那梦幻般淋漓尽致的色彩。可他刚将画展开一半,就发现从纸面上稀稀松松掉落下来了一些小颗粒,很小,小渣滓似的。
他愣了一下,低头瞧了瞧落在地上的小颗粒,发现它们都有颜色,还各不相同。
他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继续把画展开。掉下来的颗粒更多了,而他也终于看清楚,那些颗粒是从画里掉出来的。
他看到,画里涂得厚厚的色块全都干裂,像一块古老的墙壁,爬满密密麻麻的裂痕。而那些小颗粒,就是断开的裂痕间撕裂而出的碎片。
——!
梁焕心头一惊,急忙把画纸端平,画面朝上。他迅速把画放到写字台上,拿东西把四个角压住,不让它卷曲,然后又返回来,仔仔细细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每一个颗粒。
他想把那些颗粒拼回去,把那些裂痕补上,可裂痕实在太多,根本看不出哪里可以拼接。而且,那些裂痕已经成形,摸上去都有缝隙感了,根本不可能再粘合。
细看此时的《穿越》,画纸已不如当初那样平展,许多地方都起着不自然的褶皱。画中的色彩亦失去光泽,曾经饱满得刺眼的赤橙黄绿,都有些泛灰了。而颜料全部结成干痂,岩层便彻底成了固体,再看不出流动。三叶虫的躯体更成了鳄鱼皮,似要溃烂,它伸到上一个岩层的触须甚至直接断开了!
岩层固化,三叶虫再不能向上爬,只得永久地被困在时光里,永远到不了寒武纪!
四年来,梁焕一次也没展开过《穿越》,想不到,画,也会死去……
*
满目疮痍的《穿越》静静地摆在写字台上,梁焕沉默地看着,怅然若失。
冉苒唯一留下的东西,以为是个纪念,原来跟她的人一样,来去自由。
梁焕在写字台前坐了许久,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把《穿越》收回去了。
他发了一条私信给冉苒:【冉苒,这几年我一直收着《穿越》,一直放在那个纸筒里,没动过。刚刚拿出来,才发现颜料都干裂了,有什么办法补救吗?】
冉苒回信:【水粉画就是这样,不好保存。《穿越》色块涂得厚,还一直卷放着,肯定早就惨不忍睹了。我还以为你早扔了呢。水粉是种廉价的颜料,水粉画也不精贵,成这样了,就补不了了,不要了吧。】
读完回信,梁焕发了好一阵呆。
《穿越》,冉苒说不要了……
鼻腔又一阵酸,他拿着手机打字,看屏幕都是花的。
换然一新4:【如果像《重升》那样好好裱起来,是不是就能保存了?】
笔尖荏苒:【已经坏了,回不到原样了,裱起来也是坏的。】
换然一新4:【裱起来,至少不会继续坏下去。】
笔尖荏苒没回。
换然一新4:【是不是,不会继续坏下去?】
笔尖荏苒:【我不知道。】
换然一新4:【冉苒,这画我会留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