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梁焕,等你好半天了,你在这儿干嘛呢?”
陈亦媛的声音犹如一道霹雳,将这蓝色的梦幻一刀划破。
她挤进人群堆里,站到了梁焕旁边。
梁焕转过头去,想对她笑笑,却没笑出来。
“……诶?你怎么了?”陈亦媛忽然一脸诧异。
梁焕猛然意识到,自己眼眶有点点湿润。
他尴尬地转回头,闭了下眼,睫毛都沾湿了:“……这个很好看,一不小心看久了,眼睛看酸了。”
陈亦媛朝展柜里看去:“是这家的力推款吧,是挺与众不同,不过有点儿太花里胡哨了。”
梁焕不语。
陈亦媛唏嘘一声:“哎,你看看这价!”
梁焕还真没去看过价格,这才发现展柜最下方有个小牌子——“422000.00元”。
虽说数字是为了匹配4.22这个日期,但的确是天价了。
“这种看看就行了,又不可能买。赶紧回去吧,人还等着咱呢。”陈亦媛把他拉出人群堆。
梁焕被她拉着朝里间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吐出一句话来:“真要在那几个中选一个?”
陈亦媛停了脚步,一脸不解:“……不然呢?”
他努力在脸上摆出笑容,尽量让嗓音柔和:“看了这个,真觉得,其他的没意思。”
陈亦媛表情凝住,嘴角微抽了几下,僵化的唇线失去了原本顺滑的轮廓。
她几度试图开口,但都控制住了,最后只小声问了句:“你什么意思?”
“没……只是……忽然这么想……”
他强装不下去了,心头的声音那般清晰,对他说着:戒指不能随便买,不能买……
他抵抗不了,只能说出来。
“钻戒不是给我买的吗?我满意不就行了?”陈亦媛压抑着,“而且你不是说了,我说买哪个就买哪个。”
他无言。
“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不会真要买门口那个吧?”
梁焕没否认,陈亦媛惊到笑出声来:“梁焕你没疯吧?”
他的脸上毫无笑意,竟像是认真的。
一刹那间,陈亦媛觉得她简直不认识梁焕了!
她看着他沉默的脸许久,不可置信地摇了下头,转身独自进了里间,一言不发。
陈亦媛再出来时,便是和之前的服务员一起,一边走一边向服务员赔不是,满脸歉意。
服务员礼貌回道:“没关系,你们再好好考虑考虑。”
服务员一走开,陈亦媛脸上的笑瞬间收回,盯了梁焕一眼,一句话没说就大步流星走出了店门,一身深灰的背影满是冷清。
她生气了。
正常,换谁谁不生气?
梁焕像跟柱子一样呆在原地,听着陈亦媛的鞋跟声渐渐远去,都没回过神来去追。
那位服务员看到这情形,好心折回来提醒:“先生,您女朋友走了。”
梁焕仿佛这才明白过来,低声“哦”了一下,跟出了店去。
陈亦媛并没走远,一出店门就能看见她,就在那宽大的人行道上。
她出店前步伐很大,出店后却半天都没走远。
她还是在等着他。
梁焕追了几步跟上去,对着她的后背说:“亦媛,对不起,我可能是太在意了,反而没办法定下来。”
这也能算是理由?自己听着都假。
但陈亦媛回头了。
两颗珍珠耳坠飞了半圈,在她耳垂上荡起秋千,好似她熨不平的心绪。
“梁焕,你是不是有婚前恐惧症?”她开口这样问。
梁焕吃了一惊。
“你是不是一想到结婚,心里就觉得慌?”
“……”
“你知不知道你最近都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他的声音干干哑哑。
陈亦媛唇角微颤,灼烈的目光直视着梁焕,一字一句道:“你知道吗,你的眼睛里,全是犹豫。”
人行道上,人来人往,两人站在穿梭而过的人流里,仿佛时光都在他们这里卡住了。
周围本是嘈杂一片,但梁焕能听到的,只有陈亦媛说的话。
他知道她说的犹豫是什么,太知道了,可他没办法把自己的眼睛洗干净。
他撇过脸去,避开她的目光。
“你实话实说,跟我结婚,是不是觉得压力很大?”陈亦媛语调降下来,尽力收起气焰,反而像在慰问。
梁焕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她好像帮他找了一个最好的借口,可他能就这样接过来用吗?
这太恶劣。
“现在这个时代压力很大,恐婚的人很多,尤其是男的。但我明明说过,我不会让你来负担我家的。”
陈亦媛的话语已经带上了悲伤,梁焕马上开口:“我知道,亦媛,我知道……”
“那你是不相信我会言而有信,还是不相信我负担得起?”
“……不是……都不是……”
“那是什么?”
他真的回答不了……
亦媛,他真不想辜负的,真不想!
他已经尽力在往前走了,往那个他认为对的方向,用尽所有的理智。只是到了这一步才发现,这条路上拦着一道高高的栏杆,满布尖刺,他跨不过去。
几年来,好不容易拐回正途的路,蓝色梦幻里的那个人一出现,又跑偏了,他的双腿不由他控制地,想去寻找另一条路……
梁焕,你可真弱!他在心头嘲讽自己。
“亦媛,给我一点时间。”他低声诉求,“我需要……调整一下。”
陈亦媛静静看着他:“多长时间?”
必须尽快做出决断,就自己现在这状态,拖下去对陈亦媛太不公平。
他紧抿双唇,低头思索。片刻后,给出了一个期限:“一个月。”
*
梁焕并不知道自己究竟需要多长时间,甚至不知道这个决断要怎么做出,是良心和责任心在驱使着他尽可能把调整期缩短。
无论如何,该给出个交代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梁焕下班回到公寓,意外发现陈亦媛正坐在里屋的写字台边。
她有这房子的钥匙,但她从来不会擅自闯进来,若他不在,她就会告知他。但今天,她悄无声息就来了,是怀疑了什么,来突然袭击?
梁焕换鞋进去,一如既往地打招呼:“今天下班这么早?”
陈亦媛将椅子转了180度,对向走进来的梁焕:“我明天要去出差,BOSS让我早点回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去很远?”
“深圳。”
“这么远。”梁焕将包放到写字台上,一边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一边问,“去多久?”
“半个月。”
他愣了一下:“这么久。”
陈亦媛还穿着一身工作装,一步裙下,一条腿叠上来:“是啊,连五一假期都没了,要五一完后再过一周才回来。所以,走之前过来看你一眼。”
梁焕对她轻笑一下:“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7点半。”
“这么早!”
“下午1点开会,得赶上那个会。”
“那你不得半夜起来打车?”
陈亦媛便笑了:“我不在你这儿睡,一会儿回去拿上行李,直接去机场,住酒店。”
“哦,这样好,不容易误机。”梁焕掀开电脑屏幕,屏幕很快亮了。
“你还要干活儿?”她问。
“回个邮件。”
“那我让你。”她放下腿,起身把椅子让出来。
“我很快。”梁焕坐下去,开始操作。
陈亦媛没打扰他,挪步到书架前。
梁焕只花了十分钟就处理完了,他点完发送后,看到陈亦媛正弯着腰,点着书架上的一排书。那一排,都是大学时候的专业教科书。
陈亦媛见他弄完了,便说:“之前说让你教我点儿技术基础,一直没空出时间,这回去深圳,说不好空闲还能多点儿,借本书给我学学呗。”
“行啊,你要什么?”
“编程基础的话,得从C语言开始学对吧?”
“最好是。”
陈亦媛便从书架上取下《C语言入门》,但她刚一翻开就吃了一惊:“你的书怎么成这样了?这是你的书吗?”
梁焕想起来,上回发现过,那本书不知为何变得烂兮兮的。
“大工程师,你大一的时候不会学得很苦恼吧?”她调笑。
梁焕没笑,抿了下唇:“以前很新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
“借给谁看过?”
“没有,没借过人。”
“那就奇了怪了。”
“可能毕业搬过来的时候,不小心弄坏的吧。”
陈亦媛疑惑着点点头,想了想又笑道:“也好,这样我反倒敢借了,就这本吧。”
“行。”
说完,梁焕回头收拾电脑,准备关机。但他刚点完关机键,就听到陈亦媛问:“你最近经常弹琴吗?”
屏幕暗了,显示出正在关机的界面,梁焕一只手摸到屏幕上沿等待着。余光中,他看到陈亦媛虽然低头翻着书,眼皮却抬着,视线从两侧的头发之间朝他直射而来。
他没有转头,但如实答了:“嗯,最近弹得多些。”
那架琴,从在盛兴看到冉苒的那天起,就一直保持着随时可弹的状态。上面再没蒙过布,也再没被当过置物台,这骗不了人。
陈亦媛合上手里的书,缓步朝梁焕走过来。她的提包放在书架和写字台相连的位置,把书随手往包里一丢,两步站到梁焕身侧:“你是不是一有压力,就会想弹琴?”
屏幕终于全黑了,梁焕把电脑盖上,身子向后一靠,仰起脸对她淡淡一笑:“弹琴容易上瘾。哪天忽然想起来,弹了一次后,就会好长时间都停不下来。”
陈亦媛低头俯视他寡淡的笑脸,沉默了一会儿,好似在嚼味他的话。然后她伸手抓到椅子扶手,将梁焕转向自己:“那你都弹什么?”
“想到什么弹什么。”
他答得很简单,陈亦媛却异常认真。她从来都不纠结琴的事,聊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半个字跟音乐相关。而现在,她却双手拄在椅子扶手上,俯下身,很近地盯着他,清清楚楚地问:“那你想到了什么?”
因为成长经历和工作性质的影响,陈亦媛的性格中有强势的一面,但她从来都收敛,分寸到位,此刻这般的压迫感,梁焕还从未感受到过。
他控制着本能颤动的眼睑,应承着她的目光,微带着笑意:“你是想听吗?你想听,我就给你弹。”
她盯着他,仿佛自己有火眼金睛能将他看穿。然而梁焕的长相有种天然的欺骗性,若不笑,不怒,就是真真正正一丝表情都没有。
她看不出什么,倒斜眉一笑:“不用,今天没时间。”说完将身子俯得更低,头一偏,吻了上来。
梁焕放在椅子上的手微缩了一下,但他身体没动,配合地闭上眼。
陈亦媛不止是亲吻,手还摸到他胸口,迂迂回回逐渐往下走,来到裤腰处。梁焕瘦,即便系着皮带,裤腰和小腹之间还有不少空隙,陈亦媛掀起他衬衣衣摆,若即若离地似要从空隙伸进去。
这个动作叫梁焕起了戒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陈亦媛离开他的唇,俯视着他的眼神带着疑惑:“你是男的,又不吃亏,怕什么?”
梁焕半垂着眼睑,依然没什么表情:“没怕什么,不太合时宜。”
“什么是合时宜?”
梁焕不回答,抓着她的手却没松。
陈亦媛似笑非笑:“一定要等到婚后,我当你是家教严,尊重我。可现在发现,你其实害怕结婚,那你不是把自己给堵死了?”
她问得意味深长,“你就没有需求么?”
听起来像在调笑,但梁焕知道,不是。
他还是不回答。
“还是我没吸引力?”她问得更加直接。
成年人的交流,无需拐弯抹角。
“……不是。”梁焕终于出声,音调冷冷清清。
“我不喜欢这种压迫感。”
陈亦媛还居高临下注视着他,他不抬眉,从她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他无言的鼻梁,和一条紧抿的唇线。
那是一种控诉的味道。
她迟疑了片刻,缓缓直起身去,解除了俯身困住他的姿势。但她脚步没挪,就高高站在他跟前,依旧低眉俯视他。
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气氛略有些紧绷。
陈亦媛很懂得如何与人相处,梁焕跟她在一起一直都很舒服,除了跟陈家二老视频那次动了气以外,他几乎从不因为她波动情绪。这在陈亦媛看来难能可贵,她成天忙成狗,就需要一个情绪稳定的伴侣,于是她常常夸他脾气好。
她不知道,就在短短几年之前,他的脾气曾经有多臭。
一个懂事,一个随意,他们之间从无争吵,哪怕这种沉默的对峙都极不常见。
这一次,陈亦媛似乎没有主动缓和的心,良久之后,是梁焕打破了沉默。
很轻声地,他吐出一句话来:“五一,我想去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