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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声吼叫从梁焕口中冲出,他全身一抽搐,猛地蜷了起来。
他不敢睁开眼,但紧闭的眼睑依旧渗透进了些许光线,周围,似乎很明亮,光线也净如清泉,并没有一丝血红。
一个熟悉的温柔嗓音传入耳中:“你醒了?”
梁焕蓦地睁开眼,被强光刺得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一个人正向他走来。
是陈亦媛……陈亦媛?
他浑身猛地一哆嗦,紧闭上眼不敢去看,竟问自己:她是不是鬼魂?
“做噩梦了?”陈亦媛的声音更近了,近得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
梦?
梁焕定了定神,这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褥,而他整个人正蜷缩着,被褥就被紧紧地抓成一团。
他尝试着重新睁开眼,这才确定,自己正在家中,一切如常。外面已是烈日当头,街道上的车声一如既往。
原来是一场梦……
一场梦,他五脏六腑都被震到痉挛!
“喝醉酒而已,怎么眼睛都给喝肿了?”陈亦媛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梁焕开不了口,全身像被定住,一处都动不了,只有心脏还在“咚咚”直跳,疯狂得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可怕的噩梦,醒过来了依然心有余悸,而最后的那一幕,他一想起来,就根本不敢去看眼前的陈亦媛。
从没有一个梦,让他体会到过绝望!
“你看着不大对呀,脸色惨白惨白的,是不是醉得太厉害?有没有哪儿难受?”陈亦媛弯下腰来,一手撑在床沿上,一手伸过来,想去摸梁焕的额头。
梁焕的手突然动了,一下挡住了陈亦媛伸过来的手,没让她碰到自己。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个有意识的动作。
陈亦媛有些愣,直回腰去。
梁焕没作解释,也没作别的动作,依然那样一动不动地蜷缩着。人醒了,梦境也消失了,可梦境里的状态无法停止,缠绕着他,在现实里延续。
“赵星说你喝了很多,看来一点儿没夸张,亏得我今天休了一天过来。我去给你泡点儿茶。”
陈亦媛转身要走,梁焕却开口了,嗓音干哑得几乎只有气声:“亦媛,你觉得我好吗?”
陈亦媛顿住,回头看他。
“我觉得……我对你一点都不好。”梁焕双眼无神,瞳孔里什么倒影都没有。
陈亦媛转回身子,沉声道:“酒都没醒,别乱说话。”
梁焕眼睑微抬,目光落到陈亦媛身上。也许真是还醉着,他竟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勇敢:“我梦见……我杀了你……”
陈亦媛顿时惊愕,哑口无言。
“我很危险……”他看着她,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像个已被抽去灵魂的空壳。
顿了一会儿,陈亦媛面色恢复了平静,双手横抱起来:“你在说什么?一个梦而已。一只鸡一条鱼都没见你杀过,别自诩危险。”
梁焕不语,他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我是说真的,和你结婚,也许就是把你绑在铁轨上……
“你不是调整去了么?放松一趟回来,怎么反倒成这样了?”陈亦媛似乎毫不在意,还调笑了他两句,“你先醒酒吧,醒了再给我讲讲C语言,我刚才又看了一些,指针和结构体那块彻底晕了。”
梁焕瞄了一眼写字台上正摊开着的那本《C语言入门》。但他没应,他觉得,他得对她说点什么,他得坦诚,否则那个梦魇将挥之不去。
他用胳膊撑着坐了起来,微仰着头对陈亦媛说:“亦媛,我没有恐婚症。”
他的声音依旧轻微,但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
陈亦媛的眸色终于浮上一层烟云。
“我不恐婚。”他又重复了一遍。
一片枯叶背后,藏着的是整个秋天。
陈亦媛定定看着他,冷冷地问:“所以呢?”
梁焕张了张口,却没吐出字来。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该从何说起,怎么说才是最好,他有些乱。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亦媛的目光越发尖厉,“你说决定了要和我一起投资,我会错意了?”
“……”
双方静默了片刻,像一场无声的拉锯战。
梁焕微偏着头,看着不知何处,而陈亦媛看着他,审视一般。
“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陈亦媛说,“你突然从公司请病假回家那天,李俊跟我说你很奇怪,傻子似的盯着手机看,还一头汗。我当天问你,你没承认,我就没继续问了。其实李俊还跟我说,你当时,电脑屏幕上开着好几个网页,好像是在查什么东西。他好奇,浏览了一遍,发现你查的全是‘大理苍山’。”
梁焕没在被子底下的手忽地抓紧了床单。
“五一去大理,不是心血来潮随便选的地方吧?你早就在计划去大理了吧?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为什么去大理?”
陈亦媛的目光投在身上都发烫,他根本不敢去看她。
他早就坠下悬崖,是陈亦媛拽着一根绳子拉住了他。可他自己偏拿刀把绳子割断了一半,还剩一半,陈亦媛一割就断……
“告诉你……咱俩就完了……”
悬崖下是什么?是新的天地,还是对自己的毁灭和给家人的伤害?
他不知道。
陈亦媛猛地向后趔趄一步,撞到后面的衣柜上,“咚”地一声响。
不是坦白,胜似坦白,整个世界瞬间变成秋天……
梁焕依旧没有看她,一身落寞地坐在床上。
已经失控了,但他,没办法……
“你从我这儿要走的时间是一个月,还剩一周,我不会克扣,但也不会延长。”良久,陈亦媛说,“梁焕,你想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
说完,陈亦媛转身走到写字台前收拾提包,把拿出来的东西都装回了包里,包括摊开着的那本书。
但她背起包正要走时,脚步又骤然停下,转回来走到书架前,把书取出来,放回到书架上。当天从哪个位置取出来的,她就放回了哪个位置。
梁焕看着她把书放回去,一言不发。
陈亦媛整个过程都没看他一眼,放完书就出了卧室,换鞋,开门,一气呵成。
但梁焕却迟迟没有听到关门声,她的脚步声也在开门后戛然而止。
半晌,陈亦媛重新走了回来,这回,她的脚步带上了些沉重,不如刚才那般干脆。她走回到书架前,顿了片刻,再次取出那本书,放进了包里。
*
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正是当初开发的那个项目试图回答的。
陈亦媛走后,房间静如一潭死水,已经清静了一阵子的大脑,又重新飘出几年前的事来。
暑假接近尾声,8月下旬,项目第二阶段的测试就快要完成,郭雪却在这时突然找到梁焕,通知他算法有变。
算法修正方案来源于美国那边的研究组,据说之前的模型有个小漏洞,在某种极端条件下,算出来的结果不正确。
改动倒是不大,只是一些数值权重的调整,梁焕只花了两个小时就改完了,麻烦的是,这样一改,测试就需要全部重做一遍了。
两人再度约在公寓楼下的水吧。
这天郭雪在公司事务缠身,处理完了才匆忙赶来,到得有些迟,还一脸疲态。
“还是从你的开始测起?”两人迅速开始工作,梁焕向她确认。
“嗯。”郭雪低低应了声,打开了电脑。
动画界面开启,“雪”和“山之巅”上车待命。
按照惯例,她依然把屏幕摆在两人都能看到的角度,梁焕看着屏幕,等着她操作。
然而,郭雪却不知为何迟疑了,手放在鼠标上迟迟不动,神色比上次还严肃,如临大敌。
梁焕对这个模型底层逻辑的理解有限,无法预测这次的改动会带来什么改变,但郭雪似乎了解得比他多一些,是有什么担心吗?
梁焕静静等着,郭雪迟疑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后,开始操作。
小车跑了起来,问题依次弹出。
问题是由前一阶段的模型算出来的,那个模型并无改动,所以生成的问题是一模一样的。第一个,换不换衣服,第二个,参加哪个比赛,郭雪都选了山之巅所希望的。
应该和上次做测试的顺序一样吧,第一轮全跟着对方选,第二轮再根据问题区别对待。梁焕这样预期着,却看着看着,发现郭雪突然在一个问题上选了自己所希望的——是那个职业规划的问题。
梁焕愣了下,她这是打算先来第二轮?
紧接着又是另一个有关职业规划的问题,上回,郭雪第二次选了自己所希望的职业规划选项后,山之巅就跳车了。这回也如法炮制,郭雪连续选了自己所希望的之后,山之巅应时跳车,画面出现[the end.]的字样,游戏结束。
算法改动是针对某种极端条件的,按照事实来选答案很平常,显然不属于极端情况,结果一致在情理之中。
那么这所谓的极端情况……
郭雪迟迟没有重开,盯着屏幕发呆,握着鼠标的手有些发紧。
不知她是走神了还是怎地,梁焕问了一声:“……学姐,还测吗?”
测试当然得做全,另一种路径不跑一遍看看就无法得出结论,郭雪自是清楚。
“……哦,测。”她像是才回过神,捋了下耳边的头发欲卡到耳后,却又没卡住,瀑布般的长发直垂下来遮住了半张脸。
游戏重开,小车再度起航,这次郭雪全部按照山之巅要求的选。
这轮选择不必思考,上回她做的时候点得很快,这回,却每一下都在迟疑。
终于,郭雪完成了所有的选择题,小车还在轨道上跑着,车上有两个小火柴人。
结局画面还没出来,郭雪目不转睛盯着屏幕,水吧里冷气开得很足,她的额角却渗出了汗。
上回,在全听对方的情况下,两个小火柴人一直搭乘小车往远方而去,结局是[to be continue…]
这回……
稍作等待后,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突然间,毫无征兆地,山之巅跳车了!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