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殳厉扬着急离开,他走到云然面前用手摁了摁云然的头:“我有急事要去办,不能陪你,你听张医生的话,结束之后你就在这里等着我,我忙完来接你。”
云然去抓他的袖口,连连摇头:“我不,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你听话。”殳厉扬收回手,随即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间,行色匆匆,那丝多日未见的冷厉从他眼底浮现。
斑马椅子还在晃,云然没办法立刻从上面下来,等她追出去的时候,殳厉扬已经开车离开了。
他们来时天气还很好,但现在阳光被连绵的云挡住,南边有几片深色的云被风吹着慢慢朝这边飘来,就连温度似乎都低了点。
张医生和女护工拦住云然,态度温和地哄她:“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一边吃一边等殳先生回来好不好?”
云然怀里还抱着那个小熊,她攥紧小熊耳朵,目光防备,像误入城市的小兽。
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陌生的人,陌生的建筑,就连空气的味道都是陌生的。
她谁都不认识,没有任何东西是她觉得熟悉的,好像她和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关联,即便她在这里消失,外面都不会有人知道。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半个月前在医院醒来的时候……
*
殳厉扬刚到达那栋老旧居民楼楼下就听见上面传来的争吵声。
这栋居民楼非常老旧,楼梯上已经露出下层的水泥和钢筋,夏天的时候穿拖鞋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脚。
“还钱!我他妈真是看走眼了,还以为你们是老实人才把钱借给你们!你居然还不承认?”一个带着金链子的中年男人踩着凳子,唾沫横飞地指着站在一旁的女人骂道。
金链子男人掏出一张欠条:“看见了吗?这是你男人给我们写下的,还不他妈快点还钱?”
“他没和我说过欠条的事。”女人哀求地看着他,“我还不上,我拿不出那么多钱。”
中年男人带来四五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他们把女人围在中间,不停吵骂:“还钱!今儿我们哥几个就把话给你说明白,你要是不还钱的话,我们就不走了。”
“对!我们就不走了!不把钱还给我们你也别想离开!你儿子晚上放学你都别想去接。”
女人的身体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她不停流泪,泪水沿着法令纹留下,一脸苦相。
看见女人的样子,殳厉扬拳头猛地攥紧。
不是苦相,她也曾是温柔美丽的女人,最起码在她还允许他叫他“妈妈”的那几年里,她一直都很美丽。
“你他妈墨迹什么?给你男人打电话!把他叫回来还钱!”男人一脚把凳子踹飞,吓得女人差点坐在地上。
金链子骂骂咧咧伸手去拽女人,在他的手快要碰到女人的前一刻,他背后突然带起了一阵冷风。
殳厉扬一记飞腿踢在男人后背上,男人连躲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殳厉扬踢得翻了两个跟头,头磕在墙上,血立刻流了出来。
金链子被这一脚踢懵了,他眼前一片黑,嘴里竟然有了血腥味。
他像条死狗一样躺在地上,胳膊想抬却抬不起来。
殳厉扬从小打架就狠,在不惹出人命的前提下,他下得都是狠手,刚才之所以没踢金链子的后脑,就是怕出了人命。
金链子带来的那几个人被殳厉扬的凶狠的气势吓住了,殳厉扬此刻像一头随时打算把他们撕碎的恶狼,眼底一片狠厉神色,凶光不加任何遮拦。
殳厉扬转身去看他们,眉尾的疤让他的目光有几分狰狞:“滚。”
那几个人互相看看,金链子还躺在地上,没人给他们拿主意,他们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几人中有一个挺着啤酒肚的男人,除了金链子以外,他就是这几个人里的头头。
他咽了咽唾沫,壮着胆子和殳厉扬说:“我、我们是来要钱的,不给钱我们是不会走的!你知道我们背后是谁吗?你小子还把我们老大打伤了,你、你得赔钱!”
“医药费是吗?”殳厉扬阴沉着脸突然问道。
啤酒肚一听殳厉扬这样说,立刻觉得有便宜可占:“对,医药……操!”
殳厉扬大腿上的布料被肌肉撑起,没有一丁点预告,同样狠辣的一脚踹在啤酒肚的胸口:“老子他妈的把你的医药费也给了!”
“你们。”殳厉扬冷厉的目光从剩下几个人脸上一一扫过,居高临下盯着他们,“谁还想要医药费?”
旁边几个男人的脸都绿了,啤酒肚的惨状就在眼前,他们没有一个人再敢和殳厉扬提钱,这个人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几分钟前还对一个女人狐假虎威的几个男人此刻怂得像龟孙子一样,形式陡然逆转,瑟瑟发抖的一方成了他们。
“走,我们走。”几个人被殳厉扬的眼神看得后脑勺发凉,他们手忙脚乱抬起金链子,拖着啤酒肚屁滚尿流往外面跑去。
殳厉扬一直冷冷盯着门口,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屋子里归于寂静,他才松开攥紧的拳头,转头去看仍在哭泣的女人。
殳厉扬垂下眼两秒,眼中狠厉之色被隐去。
屋子里一片混乱,椅子桌子都倒在地上。
他弯腰在沙发夹缝中捡起一卷卫生纸,撕下一段,慢慢走到女人面前,递给她。
他扯着嘴角不熟练地做出一个温柔的笑,看着女人,小心翼翼道:“擦一下吗?”
陶婉宁突然歇斯底对殳厉扬喊骂:“你来干什么!!!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别让我看见你,你让我觉得恶心!你给我出去,出去!我家的事不用你管,你就是灾星!你怎么不去死?”
殳厉扬眼神闪了下,但他还在维持着扯出一个笑:“好,我马上就走。”
笑容仿佛固定在了殳厉扬脸上,他笑着转身,走了两步后又突然回头道:“你被打伤了,我陪你去医院?”
“我不去医院,你是不是想我死?”陶婉宁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净,满眼怨毒,状似疯妇,“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恶毒的人,你滚出我家!别再来害我!”
殳厉扬眼底隐隐红了,他嗓音干涩道:“妈,我……”
陶婉宁突然捂起耳朵尖叫不止,看向殳厉扬的眼神像抹了剧毒的毒针:“你别叫我妈,你别叫我!我只有树树一个儿子,你是我的仇人,你是灾星!你再叫我我就死给你看!”
陶婉宁边喊边用头重重去撞墙,殳厉扬眉头一皱,连忙去拦。
他想拉住陶婉宁,但他刚一碰到陶婉宁的胳膊,陶婉宁就剧烈挣扎起来,她状态很不稳定,像是有精神病一样。
殳厉扬无法,只能松开她,自己挡在墙前,咬牙忍着陶婉宁用头撞他,用手挠他,打他。
打起架来能以一当十的男人此刻泄力地靠在墙上,眼神焦点都是虚的。
他没有做出任何保护自己的动作,任由给他身体发肤的亲生母亲打骂自己。
女人年纪大了,那些撕打落在他身上能让他皮肉受伤,却伤不到根本,殳厉扬没有痛到承受不了。
但这只是因为他年轻。
因为他身体好。
不是因为陶婉宁舍不得打他。
对陶婉宁来说,这已经是她最大的力气了。
就是让她去杀人,她能使出的力气也就这样了。
耳边充斥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咒骂声,女人不停质问他为什么他还不去死?
殳厉扬忽然有点恍惚,他眼睛酸涩得厉害,紧绷着下颌线低头看着陶婉宁,看着他还不到五十岁就白了一半头发的母亲,看着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却次次都让他惊醒的他的母亲。
有什么东西在殳厉扬眼眶里聚集,眼眶容纳不下的时候,陶婉宁的衣服上忽然绽开一朵潮湿的花……
殳厉扬坐在车里一颗接着一颗地抽烟,老旧小区里没多少人在住,偶尔会有上了年纪的老人从他车边走过,还有收废品的人拿着大喇叭边喊边推车往前走。
殳厉扬眼底的红还没散去,他很少抽烟,但今天却抽得厉害。
早上换上的新衬衫已经不能看了,扣子丢了一颗,手印多了两个,还有一碗不知是什么时候的饭汤洒在上面。
胳膊上也被挠出了两道长长的印子,有一道还在渗血,殳厉扬就用这只胳膊举着烟往口边送,目光不知定在哪里,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周身上下却处处都透着一股荒芜颓废的气息。
手机铃声响起,殳厉扬点了外放,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又点了一颗烟,声音沉得能滴水:“说。”
那人知道殳厉扬现在的心情一定很不好,所以说话格外慎重:“扬哥,我查到了,陶阿姨的丈夫曾在数月前找他们借过钱,所以他们才会去找陶阿姨。”
车内烟雾缭绕,殳厉扬没说话。
电话那边顿了片刻继续道:“陶阿姨的丈夫应该是没把这件事告诉陶阿姨,他目前在一家工厂打工,只有每周休假的两天才回家,其余时间都是陶阿姨一个人带孩子住在小区。”
殳厉扬掐了烟,视线落在刚从楼道里走出来的女人身上:“还和之前一样,你去处理一下那几个人,钱照例从我这划。”
“好的。”
这个时间小学生快放学了,陶婉宁是要去接她的儿子。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殳厉扬开着车慢慢跟在她后面。
她换了衣服,也梳了头,虽然衣着朴素,模样老态,但看起来是个正常人,没有半分看见他时的崩溃癫狂。
或者说,没有他在的时候,她都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