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
“他在隔壁。”提到云峰，殳厉扬不自觉垂下眼睛。
云然掀开被子，手扶着床边起身，要去看云峰。
殳厉扬伸出手去扶着云然的肩膀，却被云然躲开了：“我自己可以。”
殳厉扬的手悬在半空。
直到云然走出房门，他仍旧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
他想陪着云然过去，但他感觉到了，云然应该并不希望他过去。
殳厉扬重重坐在椅子上，他的大脑一边空白。
他不是没想过云然会有想起从前的那一天，他也想象过云然可能会表现出的态度和反应。
但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要脆弱很多，云然只是露出一个冷淡的眼神，他就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云然看完云峰回到病房时，发现殳厉扬还没有走。
她站在门口没有继续往前走，殳厉扬愣了一下，明白了云然没有说出来的意思。
“饿了吧？你先休息，我去给你买点水果。”殳厉扬有些僵硬地起身朝外面走去。
和云然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微微侧了一下身，没让自己碰到云然。
风儿轻轻吹着，把白色的窗帘吹得扬起，云然慢慢走到窗边，把窗帘收到手里，特别慢的，一点一点的把窗帘系好。
在她把窗帘放下的前一刻，楼下殳厉扬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殳厉扬没有开车，他垂着头，手里拿着一颗烟。
云然已经很久没见过殳厉扬抽烟了，之前的时候殳厉扬怕她闻不惯，偶尔想抽烟了，就自己去外面抽，后来有一次她在殳厉扬的衣服上闻到了烟味，就问了殳厉扬一句，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殳厉扬抽烟。
最起码在她面前的时候是这样。
楼下，殳厉扬忽然停下，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压抑。
他在楼下站着不动，云然就在楼上的窗子边也站着不动。
忽然，像是感受到楼上有人看自己一样，殳厉扬忽然抬头朝楼上看来。
云然后退一步，殳厉扬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坐回床边，抬手摸了下后脑勺，那里抱着厚厚的纱布，摸不到什么。
于是她放下手，屈膝坐在床上，用手臂慢慢把自己环住。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这个姿势让她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但她现在所面临的的最大问题不是安全感缺失，而是迷茫。
之前，她突然失忆，现在，她又突然想起来了。
无论是失去还是拥有，都猝不及防，没有给她一点准备。
最让她感到困扰的是，在她失忆的这段时间里，她居然一直和殳厉扬生活在一起。
她失忆之前就知道哥哥的公司一直被当地的一个富二代打压，这个富二代名叫殳厉扬。
本来云然看得很开，她知道做生意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既然有同伴就一定也会有对立阵营的人，这都很正常。
不过回国后，她听说殳厉扬经常使唤他手底下几个手段很龌龊的人，对哥哥用一些阴招。
在云然看来，这就很卑劣了。
所以她对殳厉扬的印象并不好。
在这种初印象下，又发生了那场改变她和她哥哥生活的车祸，这一切足以让云然对殳厉扬痛恨入骨。
但偏偏，在她失忆后最无助的那段时间里，是殳厉扬一直在照顾她，是殳厉扬满足她的一切需求，也是殳厉扬让她感受到了被爱的感觉，让失去记忆的她觉得她在这个世界上是有人可以依靠的。
所以她现在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殳厉扬。
尤其是在刚刚她看过哥哥以后。
就算医院照顾得再精心，哥哥还是瘦了，长期不运动的人看起来有一种揪心的萎靡感，脸色也不好。
她能好好长大，能去国外读书都是哥哥在一直付出，她记忆中的哥哥是很高大的，儒雅斯文但又不失气势，让她很有安全感。
可躺在病床上的哥哥没有任何生气，就连好看的眉眼也带着病色。
她心疼。
她现在身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可哥哥还在睡着，哥哥已经半年多没有睁开过眼睛了。
云然埋下头，在袖子上把脸上的湿润擦掉。
眼神重新恢复镇定。
不能再想了，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
但她的脆弱殳厉扬已经看到了。
殳厉扬手上的水果袋子把他的手勒出一道青色，他看着窝成一团的云然，用力攥紧拳头，无声转身，走到了楼梯间里。
他知道云然为什么哭，他也知道云然这时候哭出来总比憋着强，但他就是见不得。
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但当面对云然时，所有的道理都失去了作用。
殳厉扬靠着墙，平时桀骜冷厉的眼眸此刻一片幽深，像阳光照不到的深海。
*
“我买了热汤面。”殳厉扬两只手提着满满的两个袋子走进病房，他像往常一样笑着对云然说，“你先吃，我去给你洗水果。”
殳厉扬把面放到云然的小桌子上，又把筷子递给云然。
“我不饿。”云然脸色看上去很平静，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她哭过的。
“那也吃点，等云峰醒了，你得有力气照顾他才行。”殳厉扬搬出了云峰，他很清楚云然在乎的是谁。
“你吃着，我去洗点水果。”殳厉扬没再在云然面前停留，他拎着水果转身走了出去。
云然静静坐了一会儿，片刻后，强迫自己挑起一小口面往嘴里塞去。
她并不饿，或者说她现在感受不到自己饿不饿，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殳厉扬洗水果洗了好久，等到云然硬逼着自己把那碗面吃掉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才回来。
“不喜欢这家的面吗？”殳厉扬看见剩了一半还多的面碗。
云然：“我不太饿，吃这些就吃饱了。”
殳厉扬默默把面碗收了起来，他把水果往云然面前推了推：“那吃点饭后水果？你现在需要补充维生素，这样伤口也好得快。”
云然顿了下，直接道：“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离开吗？”
殳厉扬笑了一下，像是完全不介意她的冷漠驱逐：“你吃一点，我看着你吃一点之后就走。”
云然声音淡淡的：“我不需要别人看着。”
殳厉扬这一次像没听见一样，把水果往云然面前推了推：“我走这件事，等你吃完了水果再说。”
云然沉默两秒，慢慢拿起一颗葡萄。
葡萄洗得很干净，殳厉扬把每一个葡萄粒都摘下来清洗了好几遍，上面没有一点泥土，洗完之后擦得很干净，云然拿在手上吃也不会把手指弄得湿漉漉的。
云然的视线在这碗水果上缓缓转了转，她抿了抿唇，眼中浮现一点纠结的神色。
水果很可口，刚才饭吃得不多，但这会儿她吃了点水果，实在吃不下更多了。
亲眼看见云然把水果吃下去后，殳厉扬放心了点。
他还是喜欢云然能吃能睡的样子，上次王俾的事云然那么害怕，但当时他说要带云然去吃火锅，云然还是瞬间把所有不开心都抛到脑后，乐呵呵的和他去吃火锅了。
他以前听人家说小女孩普遍心思细腻没什么感觉，但遇到云然之后，他希望他的小姑娘心思可以不用那么细腻，就爱吃爱睡，心宽体胖就好，遇到不开心的事不必时时记着，去吃去玩都好，只要她开心比什么都强。
云然故意慢吞吞地吃水果，可等她把水果碗推到一边的时候殳厉扬还是没走，他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手机。
虽然殳厉扬看上去是在看手机，但云然敏锐地察觉到殳厉扬一直在偷偷瞄她。
瞄她的频率还不低。
很拙劣的掩饰。
但殳厉扬可能自认伪装得很好，他也不去和云然对视，就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云然忍无可忍，起身说要去看哥哥，便一个人离开了，只留殳厉扬在病房。
云然出去了很久，她和云峰说了一会儿话，她不想让沉睡中的哥哥觉得她不开心，于是她没有哭。
可离开哥云峰的病房时云然还是很难受。
她在走廊站了一会儿，直到眼睛里看不见红血丝才回去。
而这个时候，殳厉扬居然还在。
好像刚才用离开这个条件骗她吃水果的人不是他一样。
云然微微一愣，她没有和殳厉扬说话，慢慢回到了床上。
房间里一片安静。
“我有点累了。”熬到晚上九点，云然率先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语调没有什么情绪，“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殳厉扬没法再继续装下去了，他放下手机：“累了的话，你休息吧。”
说完，两人隔着两米远的距离互相对视。
云然缓慢的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强调道：“我要休息了。”
殳厉扬还是不动：“需要关灯吗？”
云然不语。
灯很智能，用他关？
又是一阵长达一分钟的对视，云然意识到在干瞪眼这件事上自己可能赢不了殳厉扬，于是她下床朝卫生间走去。
路过殳厉扬身边的时候，云然停了一下：“天很黑了，请你离开。”
云然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她不信殳厉扬还能假装听不明白。
但事实证明，殳厉扬能。
云然洗漱沐浴完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发现殳厉扬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了沙发上，对上云然略带震惊且有些不解的眼神，殳厉扬没给云然说话的机会，他拿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毛巾，问云然：“卫生间里有香皂吧？”
云然蹙眉点了下头：“有。”
殳厉扬露出一个笑容：“好，你先睡吧，我会小点声的。”
云然蹙眉。
在她没说话的时间里，殳厉扬已经大步走进了卫生间，还把门紧紧关上。
几秒后，云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和殳厉扬废话，而是应该直接把殳厉扬从这里清扫出门。
但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敲门，于是犹豫了一会儿后，云然端坐在沙发上，她决定等殳厉扬一从卫生间出来她就直接让殳厉扬走。
云然对殳厉扬的习惯很了解，以前殳厉扬洗澡大约十五分钟就能结束。
但是这次，云然左等右等，一个小时之后殳厉扬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