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
南昌是座不平静的城。
这是张之维被张静清赶下山后感受到的第一件事。
这个年头,哪哪儿都不安生,张静清让张之维入世是因为觉得他太过眼高于顶,可这世道,还有未来,他是避不开阴谋诡计的。
张之维没有什么打算,他实力强劲,很少有人能伤到他,脑袋也算灵光,该避开的阴谋也不一定避不开。
他下山接的第一笔生意是护送一位小姐由赣入川,佣金很丰厚,比他当街算命赚得多多了。
他师父让他入世,那他便也将这片土地用脚丈量一遍,四川是他前行的第一站。
护送的小姐姓钟,名钟宝瑛。
瑛者,美玉也。
从名字就能看出她的家人对她必然极其宠爱,且怀有很大的期盼。
钟宝瑛人并不如其名,她很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脸色苍白,眸光清浅,看人时总带着几分冷淡,浑身上下都带着些书卷气,大概是哪个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小姐。
当然,这是见她第一次时的印象。
可他们俩的生意却不是第一次见面时定下的。
该怎么说呢,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大街上,他穿着从自己的好师弟张怀义那里顺来的衣服,用着从自己的好师弟张怀义那里借来的银票,在阳棚下找了位置给人算卦。
龙虎山的弟子,不是术士,可架不住他阅览群书,坑蒙拐骗也能装个十成十。
钟宝瑛是他下山十天来的第十个客人。
这个坑蒙拐骗也要有讲究的,一天一卦,态度随性,要时刻显示出自己不差钱和高深莫测,这样客人才会越来越多。
那天钟宝瑛穿了身白芍药旗袍,头发干干净净地盘起,面上没有施粉黛,坐姿端正地坐在他对面,排出一张银票,淡声说:“请您给我算一卦。”
张之维瞟她一眼,“小姐天人之姿,看着不像愁于生计的模样,一天一卦,一天一事,我今天不算别的,只算钱财前途。”
钟宝瑛闻言笑了。
熙熙攘攘的街,人声鼎沸的闹市,她笑得却没有半点烟火气,也没有半点笑意,只又留下了几张银票,“那还请您给我算算,我的前途。”
“你说我能活多少岁?”
张之维收下那几张银票,懒洋洋报了个数,“我觉得您若是不将自己心底的想法打消,很难活过今天。”
他刚刚就看出来了,这姑娘不是来算卦的,是寻死前来找人说话的。
“你说的对。”
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只朝他福了福身子,然后转身离开了。
张之维觉得好言难劝饱死鬼,一个人若是想死,那你一般是劝不动的,所以他选择不劝。
扫过桌面上的几张大额银票,他拿草帽挡住自己的脸,淡声叹息:“难搞啊。”
张之维向来有个灵活的脑子,他确实没想着劝人,他那时当场决定冲着这几张银票直接挡住这姑娘寻死。
可是等他打听到这人住处时,住处里没人,城南却一整个火光冲天,等他赶到时那姑娘没死,死的是城南的富户赵地主一家,这姑娘依旧一身芍药白旗袍,却浑身是血,发丝凌乱。
煌煌火光在她脸上映出了一丝暖光,她唇角带笑地站在这所大宅外的树上,眼中却渗出泪来。
张之维靠在树边,和她一起听宅子里的惊声尖叫,问她:“这就是你要寻的死?”
钟宝瑛不知从哪里找出来了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你算得很准,我确实可能活不过今天了。”
远处已经有城防营的人前来,钟宝瑛如果被捉,那大概确实只剩下个死了。
张之维想了想,决定还是救她一救,于是将她拉下树,从另一头找了条路,用了点障眼法,拽着她往另一头跑。
他并不想和城防营的起冲突,也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异人身份。
钟宝瑛没有他所想的羸弱,一声不吭地跟着他跑,一直跑到南昌城外才膝盖一软,跌倒在地。
“我看你并不像真想死的人,这不求生欲挺强的吗?”
张之维打量着她,不过二十岁的少女跪坐在土地里喘气,喘够了抬头看一眼天又突然笑出声来,这一回眼底有真真实实的笑意了,畅快又悲悯,渐渐笑出了眼泪。
在等她发泄情绪的过程中张之维难得安静,他觉得钟宝瑛特别像自己曾经见过的一尊流泪菩萨像,悲天悯人的脸,含笑带泪,有一丝癫狂,令人见之难忘。
过了良久她才平复下情绪,盯着他缓缓说:“我杀过人了,你不怕我吗?”
张之维没好意思说自己手上早就不知道沾过多少异人的血了,只懒洋洋回答:“你说说你为什么杀人,要是我觉得你罪大恶极,转头就给你丢城防营里去,敲锣打鼓地说说你做过的事,还能领十两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