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恩求报
第三十一章 携恩求报
“血战山河,不胜不归!血战山河,不胜不归!”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常在半夜惹得云柯从混沌梦境中惊醒,他被吓出一身冷汗,黏在身上湿漉漉地,像胶一样难舍难分。云柯昏昏沉沉倒了盆冷水洗了把脸,冰凉刺骨的痛感。他猛地睁眼,才觉天未明,四周却灯火通明,大批军队正打算出城,百姓们夹道欢送。
云柯正打算开门看个明白,空桑突然闯了进来,他面色涨红,气息不稳。“云公子,主家交代请云公子今夜出城。”
“出城?”
空桑解释:“对,出城。现在城里四处招募兵士。云公子是外州人,此时在白越城,恐会惹起他人注意……云公子,马车到了,还请你快些收拾。”
云柯其实无须收拾,他轻装简行,一身轻。是以二人快马加鞭,驱离都城。
空桑待他彬彬有礼,云柯闻四周风动,草动,唯独没有人声,他好奇地掀开车帘。远方鱼肚白翻了出来,天光大亮。
耳边是嘈杂暴躁的埋怨声,空桑见状,拉着他跳下马车,躲到半截人高的草丛里。
“节节败退,节节败退,也不知道是中了哪门子邪了。”
“流年不利啊。幸亏我们逃出来了……”
“嘘!你还敢说?赶紧走…走走走…”
“那里有辆马车!走走走,去瞧瞧——”
见马车内空荡荡的,残兵怒火中烧,三下五除二就把马车毁了。
逃兵?
云柯和空桑对视一眼,空桑低声道:“洛云州兵败,舍城三座。”
“战或不战,苦的都是百姓。空桑,多谢你送我出城,你我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会。”
空桑躬身一礼,道“云公子客气。包袱里是我家公子命我准备的一些吃食和银钱,以便公子云游。”
“多谢。”
空桑踏风离去。
云柯顺着山路继续前行,路过川河,本想捧水清洗一番,顺流看去,却是尸浮河面,血染河水,他被惊得连连后退,脸色煞白,胸口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云柯迅速起身,一连走出好几里路,正打算稍作休息。突闻背风口一道讥讽:“丑八怪,赶紧滚。看你那张脸我就恶心,一身不吉利,难怪我们连连打败仗。”
被骂的男子破布烂衫,多是刀伤划破,他也是个不屈服的,道:“凭什么让我滚?要滚你滚!”
“老子说话你不听了是吧?你往哪来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云湖村被诅咒之火一把烧了,你不过是个余孽,还敢在这里和老子叫嚣?兄弟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男子气得牙痒痒,指着他们“你们!”
微胖的男人握住他的手指狠狠往上掰,男子疼得嗷嗷叫:“松…松手啊!”
云柯苦恼【我不过就是想休息一下!】殊不知,自他和青冥相遇那刻,他所走的每条路,听到的,看到的,都不是他可以选的。
一顿拳打脚踢,男人被打得口吐鲜血,啐了一口在微胖男人身上,男人嫌弃的擦着脸,嘴里骂着:“娘的,给我打。”
“哈哈哈哈哈哈……”被打的人大笑着,仿佛是个傻子。
云柯见此心有不忍,可…云湖村的事犹在昨日,历历在目。他顿住脚步,犹豫了…正当他准备现身之时,被打的男人叫嚣着:“哈哈哈哈哈哈,打了我你们也别好过。我告诉你们,诅咒是会传染的,你!还有你!你们都得和我一样……”
十多个将士大惊,纷纷退避。微胖的男人心有余悸,却虚张声势道:“少在这里唬我们!”
虽然这么说,可是微胖男人还是不自觉地摸了把脸,他蹲到瘦成竹竿的男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道:“说!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脸又黑又脏,依稀可见的深沟裂痕般的伤口,男人呸了一声:“有本事打死老子!老子就是不说…”
“如你所愿!给我打…”
又是一顿打!
云柯犹豫的一瞬间,男人终于爬不起来,连嘴巴都不能动了。他懊恼的闭上眼,轻手轻脚转身离去。他心有苍生,可曾经害他伤他的人,他无能为力。何况在他犹豫的半晌,那人已没了气息。也许某日想起来,他会后悔。可在当下,他不悔。
手脚被捆绑分动弹不得的麻木和浑身被踩踏的钻心疼痛占据了他的识海。
云柯一连走了好几日,不管去哪儿都能遇到零零散散的将士,似乎都是和军队走散的。他手握王玉舟给的地图,一路走一路避开军队,眼见天色已晚,再过大河恐有危险,便打算停留一晚,明日渡河回宣一州看看宋蓁蓁和顾景昱,然后回缙云山。
痛苦的□□闻之令人毛骨悚然,特别是在这漆黑不见月色的夜晚,云柯虽心惊,却壮着胆子寻着声音去。
男子被河水浸泡多时,伤口外翻,鲜血混着河水流淌,云柯见四周无人,他心下微道此人定是因为身负重伤,顺着河道漂流至此。
某一刻他想逃离,可识海里突然出现那个为了护他与他一同跌入湖里不见踪影的人儿。云柯最终还是将其拖出河道,上上下下给他检查一番。
乌云褪去,皎月光洁打在男人毫无血色的脸上,虽双目紧闭,却也瞧得出男人容貌惊人,那股子世家子的贵气张扬四溢。
云柯掏了掏包袱,心中对王玉舟感谢万分,连药粉都给他备好。云柯本想生火,可……又怕引来各方将士,他只得拖着男人四处寻找可生火的地方,不然这男人没被河水淹死,也得在半夜冻死。
一路气喘吁吁,云柯终于找到一间破败不堪的木屋,他找了些柴火放在铁盆里,火折子点火,温热的火光让男人紧皱的眉眼舒展开来。
云柯细致地招呼着男人,给他烘干衣裳,还将外套脱下给他保暖,见男人面色赤红,又担心男人高热,云柯正打算出门,又听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珠顷刻间就砸了下来,云柯取了布帛沾了水给男人额头降温。
一夜未眠,他靠着木墙迷迷糊糊地睡着。方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满是防备和警惕的眼睛,那双眼睛很亮,让他想起来山间不谙世事的小狐狸。云柯温柔一笑,男人眼里的警惕少了两分,想要坐起来,却动弹不得。
云柯上前扶着他坐起来,道:“你的腿伤很重,这几日恐难以行走。”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带着让人安心的冷静。
男人问得很直接。“你是谁?”
“在下云柯,一云游道人。”
“道人?”
云柯翻着包袱,拿出饼递给男人,温声道:“吃吧。”
男人接过去,云柯接着道:“我对岐黄之术虽一窍不通,但还是可以看出你的伤很是严重,若不及时找郎中医治,你的腿……”
“如今我这副模样也走不了,可否请公子送我回军营。”
“军营?”虽然早就料到此人是将士,可亲自从他口中听到,震撼仍旧不少。
男人道:“我乃洛云州白越城勇安候府长子,骠骑大将军秦玄夜。我们驻扎在百里峡的军队遭到曲水州突袭,中了奸计,寡不敌众…所以才…云公子,请你送我回去,我必定万金以报。”
云柯眉头微微皱起,不答反问:“为何要战?”
“曲水州欺人太甚,处处欺压我边境百姓,强占土地,欺得我洛云州百姓无处可去。王上一忍再忍,终究是曲水州狼子野心…云公子,曲水州明知我洛云州不擅陆战,以水为生,却…强占河道,引水北去。叫我洛云州百姓如何生存?”
“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以战止战终归不是良策。”
秦玄夜白皙的脸憋的涨红,气愤道:“若不是曲水州一而再再而三的抢占我边境百姓的河道,我们又怎会对其出兵?曲水州人又不是不知道河道乃是我洛云舟的求生之源。曲水州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又怎会心甘?”
云柯一番深思熟虑,道:“秦公子身受重伤,腿不能行。请原谅,在下身无长物,武功不行,不能送公子回去,但…可替公子传信。”
秦玄夜听后,长刀架在云柯脖子上,他道“你已知晓我的身份,不管你送不送我回军营?我都不能让你走。”
“……”
云柯不动作,只眨巴着无辜的眼,盯着他那张泛红的脸。秦玄夜道:“百里峡正在打仗一事天下无人不知,你却偏要往这里闯,说你不是曲水州的奸细,谁信?”
云柯趁其不备,簌地后退,避开利刃,道:“我往此处走,不过是因为我想回到宁西州,回到我的家。如你所说,我一个外州人待在洛云州,你们也定以为我有所图,所以我才启程离开…”
云柯所在的位置,是秦玄夜拿刀也要再上前三分才能伤到他的地方。秦玄夜动作大,撕扯得腿疼,他咬牙切齿,道:“既然你救了我,那就要一救到底。难不成你要将我丢在这荒郊野外,被豺狼虎豹吞食?还是你要将我活活饿死在这里?云公子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不懂吗?”
“???”
秦玄夜道:“你救了我,我必定大礼奉上,绝对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我拿候府嫡长子身份起誓,定不会亏待于你。”
“……”
秦玄夜见云柯还在犹豫,恨不得许下山盟海誓,万里江山,只求云柯救他到底。
云柯道:“我救你是顺从我心中所愿,从未想过携恩求报。秦公子,我既然救了你,就绝对不会让你死。只要秦公子答应我送你到军营后,让我离开就好。”
秦玄夜想都没想,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