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闻，但是看见只猫
近来，卫临总觉得自己的师傅不太对劲，在太医院当值时常魂不守舍的，昨日给了他张药方让帮着抓药，他接过来一瞧，十五味药材写错了五味的名字。还有刚刚，他见师傅进了御药房，也跟着去了，慢悠悠拿起纸笔准备帮着干活，就听师傅说：“卫临，你先出去吧，我想个新方子”。
他心里疑惑，但也不敢违抗师傅，只好灰溜溜从御药房撤了回来，也不去翻他最近常看的医书，就坐在那里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七日迷魂散？他虽然好奇拿来做什么，但是没问，应该不是这个。当差？他还没固定的差事，左不过是谁叫就去谁那儿，看的也多是些低位分的小主或是宫女太监，至于看的结果，回来之后师傅看了脉案和方子还连夸他勤奋努力，医术渐精，想也不是这事。
他左思右想，没在自己身上找出什么问题，忽灵光一闪，觉得这问题不在自己身上那八成就在师傅身上，什么新方子，这方子只怕是个他一看就明白用途的旧方子！这才支开了他。只是……卫临又糊涂起来，到底是个什么药方竟让师傅要偷摸着抓药连自己也要瞒着……这药开了到底又要用在谁身上……
他琢磨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其中关窍，只好放弃，安慰自己道：师傅比自己医术更好，行事又稳重，自己不用操这份心。
暂且放下了这事，他拿过手旁的书翻起来，二月里就该是太医院的大考了，等这次考核一过，他这一年的试用也就结束了，接下来就有机会被安排固定差事，俸禄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要是得了哪位贵人青眼赏点什么，想来家中境况也能更好点。
而此时在御药房里的温实初正如卫临所猜，手中拿着的不过寻常方子，细看那方子：附子、木通、五灵脂、穿山龙、鳖甲、刺蒺藜……其中更是添有一味红花，竟是一女子落胎的方子！他似有些犹豫是否真要抓这药，却也并未犹豫太久，只一会儿就转过身按着方子抓起药来……
……
二月里发生件大事，皇上去了宫外甘露寺踏青，阖宫议论纷纷，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反常。接下来就是太医院大考，卫临志得意满，此次大考不是太难，他自信能够通过。
但他却也没高兴太久，问题出在他师傅温实初身上，幼时的遭遇让卫临对周遭变化十分敏感，特别是师傅这等重要之人他平日里更是重点关注。这一两个月里，他师傅先是情绪十分惆怅犹豫，但没持续太久就平静了下来，他也放心下来，可这几日又怪了起来，忽就满面红光像是喜事将近，可他从没听说师傅有什么喜事。
还有二月二之前，有天师傅又在御药房抓药，他徘徊到了门口，也没敢贸然进去，在门口先叫了声“师傅”。
师傅抬头见是他便和善笑起来，“卫临啊？什么事？”
他这才放心走了进去，“没什么事，看师傅正抓药，进来看看。”
“正好，这有张方子，你照着方子把药抓好。”师傅在百子柜前让出个位置来，示意他照着桌上的方子抓药。
他有意试探，边照着这药方手上动作不停，边闲聊问道，“我见师傅最近满面红光，可是家中好事将近。”
他师傅先是一愣，然后才笑起来答道：“家中若有好事，岂会瞒着掖着，不过是春日到了人也活泛些，你啊，虽说你医术越来越好，却也该继续把心思继续放在钻研医术上，这等琐事往后少想少问，若是进宫当差乱说乱问冲撞了贵人，那可就麻烦了！”
他装愣，笑起来回：“我这是关心师傅，若是师傅好事将近，我能多个师母，岂不是好事！”
“你啊……”他师傅像是哭笑不得，“还是多看些医书吧！”
等药抓好，他也看出来了这是副补气益血的药，问道：“师傅，这药是给哪位小主开的？”
他师傅倒也没瞒着他：“受惠嫔娘娘嘱托，给娘娘在宫外修行的好友抓的。”他看着师傅没再吩咐什么，就退了出来。
但他心里也确实是有些嘀咕：满面红光说春天活泛不奇怪，那欢喜也是因为春天来了？
……
转眼间到了三月，温实初突然接到皇上口谕为常住凌云峰的小主安胎，这消息犹如五雷轰顶，直将温实初脸上的满面红光打的一干二净，那胎是谁的，温实初心知肚明。匆匆上山质问，却在甄嬛一番诘问中败下阵来，他明白他始终护不住她的家人，也没法子拒绝她的任何请求，只盼竭尽全力能保全她。
……
碎玉轩内，温实初正给沈眉庄请平安脉，沈眉庄忽开口问起远在凌云峰的挚友是否有消息传来，温实初原原本本将甄嬛恐得以回宫的消息告知沈眉庄，沈眉庄平日端庄自持，此刻却直起了身子，瞪大的眼睛，喜不自胜，不住地答应要在太后跟前为挚友说情，此事说完她忽而想起另一桩事来……“你可知春禧殿的宁贵人。”
“月余前宁贵人误食寒凉之物已不能生育，这事太医院上下无人不晓。”
“正是此事，当时我便疑心此事与那边有关系，赶着去看她，皇后、齐妃，原是一根绳上的人，怎的齐妃竟……听着宁贵人说起这事，像是察觉了什么，只是，她始终不愿透露……”
“那娘娘如今是想……？”
“看到她，我有时也会想起嬛儿，如今她伤了身子，言语还有些……之意，这后宫之中，可怜女子太多……当然，我也知你要护着嬛儿、我，还有端妃、敬妃，两个公主也时常要你照拂，她这人性子又桀骜孤僻，所以倒也不必你太过费心，你找一信任之人，照拂她一二便也是了……”
温实初将心思落在了卫临身上，卫临确实医术精湛心思缜密，且在太医院中资历尚浅，是该先伺候些低位分的小主历练历练：“微臣徒弟卫临也在太医院任职，他人虽年轻，医术却好，资历上是浅了一些，不过若是娘娘保荐，伺候贵人小主倒也无妨。”
沈眉庄轻笑，灯影下十分娴静美好，“太医院的人除了你，旁的我不信也不熟悉，你觉得好那便是好。”
……
“卫临啊。”卫临正在坐在桌前翻看医书，忽听见温实初唤他，便站起身来恭敬的答了道“是，师傅。”
“这次考核结果如何？”
“托赖师傅平日里教诲，此次考试才能得个优秀等次。”卫临不敢自夸，将这成绩归功于自己的师傅。
“不必谦虚，你平日里的努力为师都看在眼里，现下你也可以领些差事了，前些日子惠嫔娘娘有意保荐你去照料宁贵人，但我也想再留你在太医院学习学习，也就没再作别的安排，如此，只照料一位小主，空暇时间也能在太医院学习，你意下如何？”
春禧殿住着的是贵人，以他的资历来看，让他照料是抬举他，同时，这也算是领了惠嫔的差事，在惠嫔面前挂上了名号，当好这差事将来前途也有了保障，他想的明白，忙躬身拱手感谢自己师傅道：“卫临明白，此次能得惠嫔娘娘青眼全托赖师傅器重，必不负所托。”
……
一般平安脉短些三日一次，长些五日一次，更长些七日一次，卫临取了个中，五日后才前去诊脉，且挑了午后去，既不会太早打扰贵人午睡，也不会太晚招些莫名其妙的嫌疑。
一路上，卫临谨守本分只低头走路，到了春禧殿先是站在门口略等了会儿，等宫女来唤才敢往屋里走，甫一进了正屋，就发现这位小主就坐在正屋桌前，他低着头，只看到一双青色绣水仙的花盆底鞋，同色的氅衣下摆搭在鞋面上，氅衣上绣的亦是相同的花样，膝上趴着只白色大猫，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正一下下抚弄着大猫的脑袋，那手虽是纤细修长却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只这些足以让卫临想上许多：一是最近也有其他小主请他去过，他看见的尽是些桃色粉色，花样子也多是些合时宜的桃花迎春，而今天却看到了这样一身，不止他，怕是谁见了都要说一身不合时宜。二是这位小主出身低微，又喜爱动物的传言倒不是空穴来风，他也没敢再细看，只上前规矩行了个礼道：“微臣给小主请安。”
回应卫临的是满屋的寂静，只听得鹦鹉的咕咕声和细微的衣料摩擦声响，叶澜依并未理会他，只自顾自摆弄着手里的大猫，又过了一会儿，那大猫耐不住性子浑动起来，叶澜依这将它递给了一旁的宫女，冷冷开口道：“这位大人倒是没见过，往日不都是付太医？”
卫临猜她这么问是觉得太医院忽然换人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做解释，上头的事情让上头掰扯去，只回道：“微臣卫临，是刚被太医院指派来给娘娘请平安脉的。”
屋里又静了下来，叶澜依打量了面前的人许久，像是要看透他过来到底是接了谁的指派，片刻才冷哼一声，“那大人便看吧。”
得了允准，卫临从药匣子里拿出了脉枕放在桌上，叶澜依这次倒也没有拖延，只是将手搭上脉枕时手背打在了桌面上发出“啪”地一声，像是手主人极不耐烦下力道太大撞上了桌面，卫临斜眼瞥了一眼那手，心想不只是爱猫，这不耐的举动也像猫。
他就这么跪在桌前细细给叶澜依把起脉来，待清楚了脉象，卫临才收回手，低着头询问道：“小主平日里可是有些怕冷？”
叶澜依不理她，微微侧着头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见头上之人不开口搭话，卫临也不气馁，“不时腰、肩还会有疼痛感。”
这次叶澜依稍低了低头，似是看了一眼自己氅衣上的纹样，照样不开口搭话。
卫临无法，只好自顾自说道：“那微臣给小主开一剂当归四逆汤，再辅以一味芍药……”
“不必！”叶澜依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卫临的话。
“可小主的身体……”卫临还想劝上一劝。
“我说不必！”叶澜依忽地大声起来，“我不喜欢！听明白了吗？！”
“小主，这当归四逆汤味道微甘带酸，并不苦涩。”卫临只当她不喜药苦，忙开口解释。
屋里又是一阵沉默，若卫临此刻敢抬头，就会看到叶澜依深翻了个白眼，像是无奈又像是气结，“卫太医所求何物？银钱还是地位？”
卫临皱起眉头，思索片刻才小心回话“微臣不知小主何意？”
叶澜依却失了和他继续说下去的耐性：“罢了，地位上我无甚助力，青儿，去把皇上给的金裸子拿来。”那宫女赶忙去寻了个绣着精美纹样的荷包来递给叶澜依，叶澜依把它狠摔在桌子，“拿上，滚出去，以后七日请次脉，若不想来，自在太医院休息，不要再拿什么药方子烦我！”
卫临并未伸手去拿那荷包，只推辞道，“微臣并未出力，不敢受小主如此厚赏。”
“让你拿着就拿着，快滚！”
卫临知这叶小主是不耐到了极点，不再多说什么，收了药匣子收了荷包，行过礼后退了出去。
回太医院的路上，卫临依旧谨慎低头走路，脑子浮现的却是那不耐的一摔，跟那不耐烦的猫确实很像，想到这他实在忍不住，勾起嘴角无声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