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凝晖堂的最佳
没过多久,前去取药的小太监拿着药回来了,卫临又亲自盯着青儿在后院煎了,到了喝药的时候,倒是和当年一样,死不张口,这次倒不是阿晋了,而是他和青儿将药灌了下去,说起来也好笑,分别的时候是以一碗药结尾,如今再次相见是以一碗药开头。
这碗药下去,卫临又守了近两个时辰,叶澜依还是昏睡着,只是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再诊脉时也是一副好转的迹象。这时候天色也渐渐晚了,虽然他很想待到叶澜依清醒,但是为了避嫌,他也只好约定第二天再过来,收拾了药匣子也没回太医院,直接回了家。
……
到了家,卫临没急着回房,而是先去自己母亲房里请安。
卫母如今已年近四十,却还风韵犹存,隐约间还看得出年轻时候的好颜色来,神色也不像平常人家这个年纪女子那样庄重严肃,反而带了几分被保护的极好的天真,只是这天真却也盖不住脸上的凄苦。
卫临到了她跟前行礼道:“儿子给母亲问安。”
她年轻时就死了丈夫,现在满腹心思都挂在自己儿子身上,卫临是是冷是热是饱是饥她都要问个清楚,平日里咳上一声她都挂心不已,什么事都往坏处想,直把自己逼得面带凄苦。今天看卫临面色愉悦,忍不住问了一句:“临儿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跟叶澜依重逢,卫临确实心情愉悦,也愿意跟自己的母亲说上一两句,只是叶澜依身份特殊,他不敢透露太多,只跟自己母亲说自己遇到多年前就以为再也不可能再见到的故人。
卫母见他说起故人眼中含光的模样,心里也高兴,直念叨道:“唉,好,高兴好,你父亲要是还在世上,见到你这样也定然高兴,你父亲就是活的太辛苦了,没日没夜地钻研那些医术,最后还是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临儿你要更加努力,更加小心,在宫里最好喜怒不形于色,不要叫人有机会害你,可千万不要走了你父亲的老路……”本来是为卫临高兴,结果这话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又拐了个弯扯到了亡夫身上,她又忍不住想掉下泪来,直拿帕子去摁眼角。
卫临本来扬着嘴角,见此情景那笑意也渐渐挂不住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次他兴冲冲想和母亲说些什么,母亲却总是说着说着就绕到了父亲身上,满目凄苦,殷殷切切地告诫他这告诫他那,好像父亲一死,他在这家里也不配高兴了。他心里也清楚母亲并非故意,父亲在世时将母亲保护的太好,以至于父亲一死,母亲就成了惊弓之鸟,没了丈夫可仰仗,也就再也高兴不起来,只剩下愁苦。有时候他也会有些怀疑母亲对他到底是真的爱子情切,还是只是担心他步了父亲后尘让她没了依靠。
卫临到底也没再同自己母亲说什么,继续说自己的高兴?面对母亲的凄苦那些话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哽得他难受。附合母亲说些父亲的事?他实在不愿意,父亲的事对他来说确实是前车之鉴,他无时无刻不警醒自己慎行慎言,只是他不愿意挂在嘴边,除了看起来悲惨外实在没什么意义。母亲三不五时的哭诉,让他有些怀疑自己辛苦坚强地撑起家业到底有没有用处,是不是这家和母亲哭诉的一样,没了父亲他怎么努力也没有用处,活该凄苦。
他默不作声听完了母亲那足有一刻钟的抹泪哭诉,期间也没多说什么,只嗯啊应答,等再坐到自己书桌前,他已觉精疲力尽,拉开了抽屉,又拿起了那本《本草纲目》,只是这一次却没有翻开,而是放在在了一旁,转而拿起了书下压着的青色帕子,那帕子叠成四方,最上一面露出角上绣着的兰花纹样,那纹样旁还绣着一个小字,仔细看是一个“蓁”字。
十四岁那年,师公病重,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将一封信交到了他手中,当时他心系师公的病情,忙着侍奉在侧,也就没来得急没打开,直到师公过世,他第一次打开了那封信……
对父亲的死因他也有过猜测:可能是试药结果被人暗害了?可能是治不好什么疑难杂症被迁怒了?结果却跟自己猜的大不一样,与医术、品性都没什么关系,原因甚至有些滑稽,因为事情是冲着师公去的,自己的父亲不过是被牵连而已,师公身份地位高,就留着当证据,自己父亲身份地位地,当场就被打死泄愤,可怜自己当时已经学了近六年的医术,在太医院攀爬也足有四年,真相一摆到眼前,他追求的什么继承父亲的衣钵救治更多的人和找出父亲身亡的真相,活像个笑话,打击得他医术也不愿意学了,太医院也不想再待了。
卫临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帕子,就是这个时候他遇到了叶澜依,病成那样还尽力保护自己,还有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最漂亮,或者说眼睛里的倔强、不屈最吸引他,他从那双眼睛里又再次找到学习医术的目的——救更多想活着的人,也找到了继续待在太医院的目的——找到她,保护她。
……
他记挂着叶澜依的病情,第二天一大早就赶往春禧殿,却见叶澜依穿戴整齐坐在正屋桌前,脸上写满不耐,她身旁的青儿端着碗药一个劲儿的劝着什么。
卫临低着头走路,今早他拿出了那绣帕,叠了又叠,直到那帕子四方整齐,毫无瑕疵,又将那兰花纹样朝上小心收在袖子里,此时他强压着那砰砰乱跳的心和,只觉得那帕子在袖里发烫,待走到叶澜依跟前行礼时却是再也按捺不住,略微抬起了头让她看清自己的脸,哪怕她没能完全认出自己,但只要她哪怕说上一句眼熟,他就会拿出那帕子还给她,让她知道这么多年她一只记挂着她。
但他想象中的欣喜、欢愉却没有出现,他一抬头就直直撞进了叶澜依眼里,那眼里没有光亮,没有情绪,就像一潭死水,而她就用那死水一样的双眼冷冰冰得打量着他,与看个宫女太监,或者猫儿鸟儿都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看到猫儿鸟儿。
卫临被那眼神冻在了原处,连那砰砰直跳的心也沉寂了下去,手就像生了锈,到底也没能将那手帕掏出来,他猜测过叶澜依不喜欢待在宫里,也不喜欢皇帝,但是她这样子却不止不喜欢那么简单,倒像吊着一口气随便活活,什么也无所谓,什么也不在乎。
叶澜依也正奇怪,卫临往日很守规矩,几次过来请平安脉都谨慎低头,她都没看清过他的脸,这会儿却直勾勾呆愣愣地盯着她,眼里还带着不可置信,若是旁人这样看她,她即使不生气也要阴阳怪气两句,但他那眼神不像是为了她的容貌惊艳,倒带着失落……活像似丢了什么重要东西,她孤疑开头道:“大人怎么这样盯着我看?”
卫临被她的话一惊,也知道现下人多眼杂他这样的举动怕是会招惹闲话,他只想着叶澜依若认出他必会屏退旁人,就能拿出帕子来相认,可她对他却是半点记忆也无,而且又是这副对什么都毫不留恋的样子,只怕拿出帕子也无济于事……现下确实不是什么相认的好时机,他只好又低下头,收回了目光,“无事……只是……只是……小主气色比起昨日好多了……”
见他这样说,叶澜依也懒得再追问,接道:“确实如此,大人今日原也没必要来。”
卫临见青儿还端着药站在一旁,也看出来了她这是好些就不愿吃药了,规劝道:“小主气色虽好些了,但还是应该再继续喝药把这病彻底治好才是。”
叶澜依还是冷着一张脸道:“我说好了就是好了,大人不必挂心,回去吧。”
卫临也看出来了,叶澜依决计不会听他劝两句就将药喝下去,此时他也注意到了些异样:叶澜依虽然今日还是一身青色,但上头的纹样却是合欢花,他记得清楚,几月前他过来请平安脉时叶澜依身上都是些不合时宜的花样子,而到了这合欢盛开的时节,她却顺应着天意时节,规规矩矩地换上了合欢花样子的氅衣,他心里下了定论:看来她确实十分喜爱合欢。
他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却不显,只是顺着叶澜依道:“微臣领命,先行告退。”
待回了太医院,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小卓子说起自己的请求来:“公公在宫中人脉甚广,现下有一事想求公公帮忙。”
小卓子平日里帮过他不少,倒也习以为常,“大人客气,只要咱能办到,大人但说无妨。”
卫临也绕弯子,直接说了自己的目的,“我近日正研究一偏方,公公也知道,这偏方少不得些稀奇古怪的药材,现下正缺了些新鲜的合欢花,在宫外难找,想问问公公能不能找人在宫里帮我收一些?”
小卓子一想宫里确实栽种了不少合欢,那花瓣也不过是扫起来扔了,卫临既然需要,那他找些洒扫的宫女太监帮帮忙也就是了,但是那些合欢栽种分散,不太好处理,说到栽种的又多又密,他倒想起一个地方来……“这事儿也不难,只是宫中合欢种的散,倒是不太方便,之前有个小兄弟说起,论宫中的合欢,十七爷的凝晖堂种的最多,开的也最好,左右这花扔了也是扔了,想来也不难弄出来。”
卫临无所谓花从哪里来,听他这么说,一想收的更多更好也倒高兴,就从袖里将早已准备好的一袋银子递给了他:“多谢公公了,这些银两公公该打点打点,那花我要的急,有劳公公多费心些。”
小卓子收了银子,连连称好,也没耽搁,这就找人帮忙去了。
卫临这投其所好的想法算是开了个头,只等合欢到手,去讨一讨主子欢喜,只盼主子一欢喜能好好将那些汤药放进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