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害陷阱
叶兰蓁倒也是神算，卫临真在两日后傍晚回来了，却听顺儿说他没往卫母屋里去，也没先来看她，而是先回了他自己房里，又叫人抬了沐浴用的水进去，她听到此处忍不住低头闷笑起来，像是看到了卫临的邋遢狼狈模样。
过了一会儿，就见卫临往她屋子里来了，她本也正坐在内堂等他，此时一打眼就将他看了个清清楚楚，瘦了些，许是被主子贵人磋磨得厉害，看上去也憔悴不少，只见他走到门口就停住了脚步，没冒然进来，隔着一扇门一张桌子，站得远远地却又细细地看着，像是十年八年不曾见过自己，想凑近又不敢凑近。
她突然觉得这副胆大包天将自己偷出了宫却又畏手畏脚不敢上前的样子有些好笑，“大人怎么了？不认识自己家了？”
“家认得，桌椅都认得，只是多了你，就有些分不清是仙境还是家里……”
听他这话叶兰蓁直把刚刚觉得他畏手畏脚的错觉收了起来，只觉得以前怕是一直没看清他，明明是个脸皮子厚嘴皮子也利索的人，“从前倒不知大人嘴皮子如此利索，还会说些好话哄人……”
卫临听到这话笑了起来：“都是实话，只是从前中间有堵墙，还是道刀枪斧戟铸的墙，怕伤了你，如今面前不过桌椅，又把你当做自己人，自然心里是什么就说什么。”
叶兰蓁不再接他的话，只觉得卫临这人惯会打蛇随棍上，只用下巴点了点自己旁边的圆凳，说道：“进来坐，有些话要问你说。”
“我得先去看看母亲，几日不回来怕是担心坏了……”他顿了一下，叶兰蓁分明见他紧了紧拳，像是有些踌躇，“你愿不愿意……去见见我母亲，我母亲怕是也很想见你。”
“只怕你母亲不喜欢我……”她语气半带调笑，“这几日都不曾叫我过去，在院子里见到我也是赶忙就离开，怕是不愿见我。”也倒不是真觉得卫母厌恶自己，厌恶和慌张她还能分得清楚，只是她心里疑惑，只好用戏谑掩盖着说出这些来。
卫临听了这话先是愣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带了些尴尬，“不是你……可能是我之前吓到母亲了……”
“嗯？你做了什么？”叶兰蓁见果然是他做了什么才造成这样的场面，一好奇就问了出来。
卫临撇了撇头，有些不好意思，“先去见母亲……等回来再说……”
……
叶兰蓁跟着卫临出去，直走到了卫母房前她才想起件要紧事来，“我怎么称呼你母亲……”
“伯母。”也没等她说不妥，卫临拉住她的衣袖就把她扯进了屋里。
……
进了屋里站定，旁边的卫临先给自己母亲行了礼，说道：“娘，我回来了。”还没等卫母有所反应，又拉了拉她的衣袖，“这是兰蓁，娘应该见过了吧。”
她只好跟着也行了一礼，到底觉得伯母不妥，只唤了声“夫人”。
她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说完不知该接些什么，只低头站在旁边，瞥见卫母拉过了卫临的手，嘴里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瘦了些，让厨房好好做些补身体的……”说到这有顿了顿，像是往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接下来的话听着就有些底气不足，“兰蓁……娘怕打扰她还没仔细看过……”
她忽听见卫临干咳了几声，像是用来掩饰尴尬，“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娘别往心里去……”说着那手拉着卫母，这手来牵她的袖子，将她的手放进了卫母手里，“兰蓁极好，我平日忙不常在家，望娘多照顾她，一起出去也好做什么也好……”
卫母这才拉着她的手将她慢慢引到跟前，边细细地看她边连声应好，“娘看了她的模样也喜欢，一定好好照顾她，你放心就是……”她心里更觉奇怪，卫母这反应真像是得了卫临准许才敢靠近自己，又听卫母说道：“兰蓁你喜欢什么吃的玩的只管跟我说，有什么不适应也尽管说，在自己家里怎么样怎么样都好，这几天我远远看都只见你穿绿色，明日让裁缝来家里给你做几身鲜亮的好不好，做些桃色粉色的……我见敏依她们都喜欢这个……到时候你带着团绒过来，咱们一起玩，多说说话……”
叶兰蓁许久没受到女性长辈这样纯粹的的关心，觉得温暖又有些不适应，越发觉得现在这状况怎么看怎么不对，卫母没问她任何家里的事，没打听她在宫里的情形，只关心她在这儿过的过的舒不舒心，她有些不知道回什么好，只拿一双孤疑的眼睛去看卫临。
卫临也没想到自己母亲居然这么快就适应过来，面上挂着尴尬插话：“她就喜欢青色绿色……”
“那就再做几身青色的！多挑些喜欢的缎子和花样，之后天也该凉下来了，再加些厚实的衣物……”
“咳……娘，她身体还没恢复好……”卫临也怕这过度的关心让叶兰蓁不适，忙打断了自己母亲的话。
卫母好像如梦初醒，匆匆松了手有些局促不安，“那……那你们就都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
……
叶兰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去了一趟又莫名其妙地回了自己的屋子，而卫临将她送到门口又傻愣停在了那里，她看着那假正经模样就来气，“怎么说话倒是脸皮厚，举动又这么胆小？”
“有些晚了……”卫临迟疑。
“直接这么将我带回来时没考虑那么多，现下考虑起我的名节来怕是晚了吧？我不在意那个，进来，我有话问你。”
两人坐定，顺儿上了两盏红枣茶，极有眼色扯着小雪梅下去了，卫临端起茶碗吹了半天干坐着不说话，一副敌不动我不动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叶兰蓁也只拿斜眼瞥他，任他装这副矜持模样。
到底是卫临先扛不住了，说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她似笑非笑，“都是实话？”
“我好像没对你说过谎。”
“是吗？”她细数起来，“拿香薷骗我的猫，我头次问你手帕的事你不承认那帕子是你自己拿着，将我接出宫的事也从来没跟我商量我还当你说最后帮我一次是真的……”
卫临倒也脸皮厚，“我只是不说，但也确实没撒谎。”
她也不反驳，还是似笑非笑看着他。
“好吧……若你知道他会……只怕也是会拼命阻拦那事发生，我也一样，带你出宫即使违拗了你的心意，我也不曾后悔……”
叶兰蓁只觉得现在的卫临不像在宫里，好像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言语不再拘束，三五句就要表次心意，让人招架不住，不知道怎么回应，倒怀疑起宫里那个谨言慎行的卫大人是不是假的，忙打断道：“行了行了别说这个了，说些别的……你母亲怎么对我那样……像怕得罪我似的……还有你家里的丫鬟，只要知道居然是什么都告诉我……”
卫临面上浮现些尴尬，张了张嘴又合上。
“你可说过今天说的都是实话。”
“也没什么……就接你回来前我跟母亲说了你的事……母亲不答应，我有些冲动，说了些不该说的……母亲可能太担心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有些小心翼翼的……家里的丫鬟许也是母亲吩咐的。”他越说脸色越来越不自在。
叶兰蓁心想岂止是小心翼翼，都快要将她供起来了，一副生怕她跑了的模样，但看卫临脸色不自在，也就没继续追问，好歹给他留些面子，“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说……”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也踌躇起来，“我跟你无亲无故，住在你家里有些不妥，对你名声也不好……还是找个时候搬出去的好……”
卫临闻言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看自己手里那盏茶，语气失落道：“你说过如果有下辈子就给我机会……我信了……你只是在骗我是吗……”
她看他这副颓唐样子，摸不清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可……这不是下辈子……”
卫临抬头看她，执拗道：“怎么不是！你报了仇，也死过了一次，现在已经不是叶澜依而是叶兰蓁了，怎么就不是下辈子！”
“可我没忘记他……也就没有办法回应你，你何必这样……”
“我也没奢望你马上就接受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相处的机会，一个能日日见到你的机会……这样也不可以吗……还有我母亲，我已经跟她说清楚了……可能说出来你会不舒服……可她确实将你当作唯一的……要是你走了怕她也会难过……”
见他还搬出了卫母，她又想到了刚才卫母殷殷拉着她的手，干燥、温暖，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可是我住在这里报答不了你什么，无缘无故吃住都是你的，我……”
卫临见她有些松口，笑了起来，“这世道不公平，女子能做的营生行当实在少，但我也不想用这个困住你，那样和把你关在宫里有什么区别，我所求不过是你多待些时日，就算你觉得我无耻用这个要挟你我也认了，这怕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答应你，若是最后你还是要走，我不拦你，无论你想去哪想做什么我都为你想办法。”
他语气卑微恳切，所求也不多，她突然想到在宫里无论他如何阻拦恳求自己，自己从来没答应他任何事情，现下自己了无牵挂拖累……倒不如遂了他这一次，可她到底不是那种能坦然接受他人好意的性子，“可我白吃白住什么也不做到底不安……”
“如果实在觉得不安就多陪陪我母亲吧，也算相抵，我有时候觉得若我是个女子就好了，或许也就能明白我母亲的心，时时宽慰她，可我偏是个笨嘴拙舌的儿子，不懂她的心意惹得她难过生气，除了拼命在外头攀爬让她日子舒心些别的什么也做不好，有时看她愁苦也不知如何开解，你若是真要报答多陪陪她就好。”
叶兰蓁也笑起来，“你说你笨嘴拙舌，可我觉得你每次说服我都伶牙俐齿，这次也是，听起来倒像是想给自己娘雇了个女儿……”
谁知上刻还满脸笑意的卫临却严肃了一张脸，盯着她的脸说道：“不是女儿。”
她也被卫临的突然变脸影响到愣在那里，“……什么？”
卫临重复道：“不是女儿。”
她还是怔怔看着卫临，只想着刚刚还让她把这儿当自己家，怎么又……
就听卫临又接着说道：“我对你有所图，你若成了我娘的女儿就变成了我的妹妹，我不愿意。”
她忽就明白了卫临的意思，也不知怎么地就不好意思起来，却又不知道这不好意思从何而来，只觉得怕是因为他说这话参杂暧昧却又义正言辞得可以，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反驳掉这话语里的诚意，或许真挚最让人难以辩驳，她这头正想说些什么好抹掉这暧昧，谁知卫临又使起宫里用过的招数，不等她回应就马上说起了什么天色晚了早点休息站起来就走了出去，将她气个仰倒，只觉得什么真诚这明明就是在耍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