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清泉中学14年的时候还没普及校车，门口的公交站是清泉唯一的公交站，路程有限，很少有能直接坐到家里的，而且这公交非常任性，但凡下个雨刮个风，学校都没发放假告知，司机先罢工，所以中学里几乎人手一辆单车。
谈烈刚来还搞不清楚状况，上午来的时候街上行人学生七零八落，等集体放学大量自行车涌出来时，站在公交台的他就显得格外突兀。
一身格格不入的便装再加上不普通的相貌，傻里傻气的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的公交车，谈烈头一次有了想逃离这里的冲动。
谈烈的家里是做生意的，父亲把酒店开到好几座城市，母亲在市政府工作，家境殷实，从小就没吃过苦。
时瑶从他上小学开始就给他安排了大量的兴趣班补习班，日常饮食以及穿搭要严格按照时瑶的安排，就连交朋友也要经过时瑶的批准，他几乎没有为自己做过主。
谈烈知道自己有个奶奶住在镇上，不愿意来城里住，所以过年过节的时候，如果谈烈没有补习安排，父母会带他去看望，即便待不了多久，那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仍然能让谈烈从压抑窒息的生活中逃出来片刻。
后来去看奶奶成了他最期待的事。
上了初中后，时瑶把谈烈的生活安排的密不透风，所以后来当奶奶来到他们家，不顾时瑶反对也要把谈烈带到清泉生活的时候，他开心死了。
在搬来清泉镇的前几天里，他在时瑶面前仍然是往常的样子，但每晚都兴奋的睡不着，幻想着能交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幻想着自己不用被练习册淹没，幻想着可以安排自己的时间……
三月的风连点热气都没有，卷着地上的枯叶专挑人身上扑。
谈烈清楚的知道，他怪不了这个落后的城镇，怪不了时瑶对他的严苛，只怪潜移默化的习惯以及想反抗却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的自己。
——
成片灯火早已亮起，各式各样的小吃摊在街边翻滚着浓烟，喇叭声车铃声你追我赶互不相让，辛苦摊主被烟熏的同时还得扯着耳朵去听，费劲招呼放学路上像饿狼一样的学生。
“老板，来五个烤肠，烤的焦一点。”
俞子哲隔着老远冲老板招手，老板头都没抬回了句“好嘞”。
这片小吃唯独这家烤肠最好吃，酱料是老板自己做的，每天人满为患，老板比公交车还任性，除了恶劣天气不来，心情不好也不来，不管当天有没有卖完，8点一到就收摊。
有晚归的学生拖着他不让走，问他原因，老板总是神秘兮兮的笑着：“8点之后是大人的世界，小孩别问。”
俞子哲从人群中高举着烤肠挤出来，拍拍自己的脸：“感觉我人都被挤瘦了。”
苏沫问：“买5个怎么分？”
俞子哲边分边说：“阿瞳一个，我一个，老苏一个，我一个，最后这个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话音刚落，苏沫伸手去抢，俞子哲一个灵活转身躲开，得瑟的不行：“说白了这都是脂肪，让我来承担，你们解解馋就行了。”
苏沫抓着他打，闹的两人都出了汗才罢休。
苏沫跟他们不住在一个方向，吃完烤肠打招呼走了。
回去的路上，俞子哲不停找话题，说今天他们老班故意找茬把他怼了一通，副班长被发型师忽悠着剪了短发像朵拉，班里的小交际花分手不到一周又跟快毕业的初三学长在一起了。
欧瞳都不感兴趣。
俞子哲咽了咽嗓子，烤肠的辣酱刷多了，他现在感觉喉头要冒烟。
“我可能坚持不到回家了，我先去前面的超市买瓶水，”俞子哲说到后面嗓子都失声了，“在那等你。”
欧瞳心不在焉的“哦”了声，经过新华书店的时候，勾头往里看了眼，店面不大，文具区挤满了学生，估计都是开学后才发现一个寒假后笔袋里啥都没了，来补货。
欧瞳想起自己书包里那两根坚强的油笔，人太多了，还是下次吧。
正准备穿过街道，忽然瞥见街对面有道熟悉的身影。
对方单肩挂着书包，个子高挑，低头往前走，步伐很快。
两边的人行路本就不宽，还被树占了一席之地，那人靠近街边走，正值下班放学之际，即便躲了，熙熙攘攘的人还是会不小心碰撞到他。
明明不是他的错，却在颔首说抱歉。
欧瞳绷着脸，谈烈怎么样是什么性格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就是瞧着生气，她骑到车过去，伸手拍了下谈烈的肩膀。
谈烈转过来的那刻，欧瞳心一紧，什么情绪都没了。
小漂亮连委屈都这么好看！
“你，”欧瞳从单车下来，跟他并肩往前走，“走回来的？”
谈烈点头：“嗯。”
谈烈把衣领往上拉，帽檐往下扯，只露出眼睛和挺翘的鼻子，欧瞳盯着他有些入迷，差点把车推别人身上。
“你早晨也是走着去学校的？”欧瞳问。
谈烈说：“没，坐公交去的。”
欧瞳疑惑道：“那晚上干嘛不坐公交？”
谈烈动了动嘴角，偏头看向街道：“不想坐。”
他总不能跟一个女孩子说刚入学的第一天就把钱弄丢了，时瑶没给零钱，只给了一张副卡，这个地方别说能不能刷卡，光是把这两个字说出来，别人都得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欧瞳看了眼自己的后座，不太行，会把她的爱座压趴的。
俞子哲一瓶矿泉水都快喝完了才看见推着车过来的欧瞳，他等的都要怀疑欧瞳半路出事了。
他正准备抬手叫人，忽地两眼一眯，警惕的盯着欧瞳身旁的男生。
没见过，谁啊？
欧瞳有新朋友了？
他怎么不知道？
欧瞳走到跟前，见俞子哲一错不错的凝着人家看，欧瞳啧了一声，拿车头撞他：“看什么看。”
俞子哲挑起下巴，小眼神跟审讯似的：“这是谁啊？”
谈烈没吭声。
欧瞳以为他不好意思说，干脆主动介绍：“谈烈，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
俞子哲恍然大悟，他今天课间听谁提过一嘴，但没留意。
俞子哲的表情在凑近看清谈烈的脸后发生非常复杂的变化，震惊中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危机感，他推着车挤进两人中间，抓着谈烈自来熟的问东问西。
谈烈有些招架不住俞子哲这种另类的“热情”，回答模棱两可，好几次眼神向欧瞳求助。
欧瞳于心不忍，朝俞子哲后脑勺重重一拍，驱赶道：“你到家了，赶紧滚。”
俞子哲的父亲和欧瞳母亲曾经是一个公司的同事，住在一个小区，托父母认识的福，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俞子哲住2栋，欧瞳还得再走两百米。
到了自家楼下俞子哲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看谈烈：“你怎么跟来了？”
谈烈平淡的说：“我住这。”
“你还住这？”最后一个字因为不可思议而变了调，俞子哲清了清嗓子，小心问，“你住哪栋几楼几啊？”
欧瞳没好气道：“查户口呢！他住我楼上，谈奶奶的孙子。”
俞子哲是知道谈奶奶的，经常给他好吃的，但他不知道谈奶奶还有孙子，以为是单亲老人呢。
俞子哲恋恋不舍的往楼里推单车，走两步一回头，欧瞳他们还没走多远，俞子哲突然从楼道里跑出来，把毫无防备的欧瞳往后一扯，幸亏谈烈及时摁住车把稳住，不然人连着车一起摔。
欧瞳单手掐腰，忍着脾气。
来，让我听听你要放什么屁。
俞子哲低头凑近：“答应我，你千万不能变心。”
欧瞳：“……”
谈烈：“……”
—
开学考后，寒假有没有认真学习立马就被验出来了，所有人都觉得成绩一出来李双琴女士可能会变身吃人，就跟刚上初二的开学考一样，开学那一周里人心惶惶，谁都不敢往枪口撞。
下午各科学委去拿成绩，苏沫抱着一叠卷子回来，分给前排几个学生帮忙发下去，然后小跑到欧瞳身边，偷偷瞄了眼后面低头看书的谈烈，低声说：“听雷霆说，年级第一不是老董了。”
“啊？”
这件事的震惊程度不亚于知道谈烈分到他们班级，欧瞳伏在桌子上问：“知道是谁吗？”
苏沫给了欧瞳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后，飞快往后面瞥了眼又收回来，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开学考的目的是检验，卷面70%的题目来自寒假作业，李双琴那天象征性的把一套崭新的作业给谈烈用来复习，还说感受下清泉中学考试氛围就行，开学考的成绩不会用作衡量谈烈真正水平的标准。
欧瞳偷偷往后面瞄，不到0.1秒就被人逮个正着，很奇怪，每次谈烈能精准的察觉并不偏不倚的跟她对视上，偏偏碰到班里其他同学时怕的不敢看人家脸。
想起以前董白郁总是推着眼镜说，京阳八中的学生都是疯子，每年中考考进重点的学生占比百分之70。
这是什么程度呢，拿清泉他们这一届学生来说，相当于最后能考进京阳重点的能有70人，但现实上这个小破镇子每年只有固定的7个名额。
欧瞳敲了敲谈烈的桌子，故意装凶：“低头，不许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