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药
细碎的交谈声争先恐后地扎入孟佳寻如有铅锤阻塞般的沉重大脑。
混杂着行人和医疗器械发出的嗡嗡声，在她耳边不住地旋转。
闹得人心烦。
她想尽力睁眼，却挣脱不开眼皮上千斤般的束缚。
那不是孟佳寻吗？哈哈，曾经的年级第一，当初可拽了。”
“听说她有个醉鬼老爹，整天神经兮兮的，精神都不正常。”
碎酒瓶、高跟鞋、银色链子、灯泡。
晃眼、混乱的碎片交叠，穿插，闪现又闪离。刺激着孟佳寻本就脆弱的神经。
……
“我只能退学了。”
“寻寻，我不想再和他过了，你呢，你和谁走？”
“佳寻。你在和他交往吗？”
孟佳寻疯狂摇头，内心呐喊，想要伸手去抓，最后却发现似乎什么都留不住。
像是沙漠行人渴望留住的瓶底最后一滴水渗出了指尖，又像是河岸挣扎的人伸手能及的最后一根稻草被掐断了茎杆。
忽然，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但只有短短一瞬，孟佳寻想要它再多停一会儿，下意识伸手去挽留，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抬起手臂。
热源消失了。
孟佳寻的掌心渐渐冷却。
下一瞬，额头上重新出现了热意。
和刚才手心里感受到的别无二致。
孟佳寻更加专注地朝手上使劲，想抬手抓住贴上来的热源，却还是徒劳。
温度再次消失，额间生出凉意。
恍若幻觉后短暂的清醒状态，源源的热意终究只化为周遭的冷寂。
孟佳寻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心底没来由地一慌。
在多重强烈的刺激下，她终于挣脱束缚，猛地睁开了眼。
“你醒了？好些了么，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吧。”
清冽的声音入耳，白皙的手指举着干净透亮的玻璃杯端到了她面前。
杯中水晶莹剔透，像是甘露，像是琼浆。
水纹晃荡中，隐约印出了孟佳寻沉默的神情。
“谢谢。”
喉咙像吞炭般沙哑，灼热的刺激感直烧脑门。
杯中水很清很凉，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
席明看着她：“怎么了，不喝了么？”
孟佳寻摇摇头，轻声说道，尾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小勾，似乎在撒娇：
“肚子疼，我想喝热水。”
席明听到她的话，表情凝了一瞬，神色有些僵硬地轻笑一声：“抱歉，刚才没意识到。”
他动作自如地起身，走到旁边的办公室接水。
身形颀长，干净整洁。
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彻底失态。
这给了孟佳寻心安的感觉。
她喜欢这样的席明。
再出现在孟佳寻面前的，是一杯已经调好水温，只微微飘起些许热气的温水。
孟佳寻接过，喝了一口润润嗓，砂纸划过般的嗓音总算有所缓解。
“谢谢。”缓解是一回事，说话还是有些费劲，她的心里生出一丝悔意。
早知道昨天就不贪凉吃两个圣代了。
这下好了，例假被迫提前，还附带急性肠胃炎。
席明点点头，看她有所好转，没再说什么，只走到一旁坐下，垂着眼翻看手机。指尖不断在屏幕上移动点击，似乎很忙碌的样子。
孟佳寻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抱着水杯发呆。
整间医务室里，安详的沉默在缓缓流淌。
微弱的热气缓缓蒸腾，轻柔地铺在她的脸上，不一会儿，唇周就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孟佳寻的眉眼逐渐被笼罩得有些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席明忽然起身，从床头拿起药，直接递给她：“差点忘了，醒了以后要先吃药。”
语气全然称不上好，眉峰微蹙，似乎还带着几分不耐烦。
孟佳寻敏锐地听出来，小心地觑着他的神情，到嘴边的“我想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被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止疼和治疗肠炎的药片落入掌心，还是刚才那杯水，但时间久了，水已经变凉，冷透了的水带着药片滑入喉管，所经之处无端生出寒意。
简单吃个药的过程，孟佳寻竟吃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吃完药，孟佳寻乖巧地躺下重新休息。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压低声音交谈，一个懒散随意，一个似乎有着压抑的愤怒。
“你……她没吃东西……”
“吃不死。下次……”
“……东西放这了……她醒来……我走了。”
断断续续，不成章法，孟佳寻吃药之后困倦异常，脑子一片混沌，仅有的几个词句完全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对话。
药物带来的疲倦，加上身体自我修复机制在起作用，没多久，她又重新沉沉睡去。
等到她再醒来时，医务室空无一人。
此时孟佳寻腹部的阵痛已经缓解，但此时她的胃里空空，空腹吃药的恶心感缓缓地、却不容人忽视地、一点点从肠胃辐散向四肢百骸。
孟佳寻撑起身体坐直，试图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下。
压不住，酸水一阵阵上涌，还有残留药物的涩味。
她坐直身子，准备翻身下床，视线却突然落在了床头桌上盖着盒盖的粥上。
她想了想，还是端了起来。
一张便签贴在上面：“记得自己吃。”
字迹清秀漂亮，和人一样。
纸张被塑料碗的热气捂得带了些许温意，孟佳寻把纸条捏在手心，本就不多的温度很快散去。
只剩纸片原材料划手的粗粝感。
清淡温热的瘦肉粥温和地滑进胃里，胃部的不适一下子得到了缓解，她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慵懒的猫。
当她把第一口粥咽下的时候，席明恰好出现在医务室门口。
阳光跨过窗棱，柔柔地洒进来，刚巧印在席明精致的脸上，唇角浅浅的笑意还未收回。
他抬眼看过来的瞬间。
孟佳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光。
美得让她心颤。
“好些了么？”
“嗯。”孟佳寻抱着粥，不太习惯席明突然这么温和地和她说话。
红晕重新爬上了孟佳寻的脸。
在她的记忆里，对方一直都是清清冷冷、干干净净，连带着和人交谈都透着一股清爽劲。
今天出奇的温和，这让她的内心十分雀跃。
席明将她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粥，神情若有所思。
最后只不咸不淡地发出一个气音：“嗯。”
孟佳寻只在医务室简单躺了一阵，感到稍好一些她就坚持回宿舍，席明把她送到宿舍楼下，只简单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
孟佳寻看着他一如既往的、修长清俊的背影，难掩失落。
但今天席明对她温和的一举一动，又让她感到熨帖。
孟佳寻说服自己，这块坚冰，应该快要捂化了。
-
这会儿已经深秋，天黑得很早，约莫四五点钟的时候天色已经不见亮光。
饭点已经到了，但孟佳寻躺在床上，浑身犯懒。
回来以后她又吃了一次药，这会儿药力作用加上身体本身的疼痛乏力，她根本不愿意出门吃饭。
她摸出手机，准备让舍友帮忙带饭，信息还没编辑完，就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魏昭：好些没？一起吃饭？】
孟佳寻下意识回复：不想出门……
点击消息发送之前她猛然惊醒，慌忙把内容删除。
重新斟酌着用词，客气地回复。
【西云：不用了。】
对方秒回。
【魏昭：你不是还没吃吗?还是有人给你带？】
孟佳寻看着两个问号，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违和感。
魏昭怎么知道她身体不舒服，怎么知道她还没吃饭？
不过这点疑惑很快被她挥到脑后。
她现在已经打定主意不给魏昭留下任何念想，干脆回绝得更彻底一些，直接挑明了说。
【西云：还没有，不过魏学长不用这么关心我，我怕席明误会。】
这次魏昭没再秒回，反而停留了很久的【正在输入中……】
久到孟佳寻感受到肠胃中发出微弱的叫喊，准备切出界面让关梓月给自己带饭时，魏昭的消息又重新跳出来。
【魏昭：你决定了？】
【西云：嗯。】
【魏昭：他答应了？】
【西云：快了。】
快了？！
这他妈是什么答案？
魏昭神色阴沉地看着桌边已经买好的热腾腾的粥，额头青筋直跳。
魏昭压着火，手指重重地敲击屏幕，那架势恨不得把手机戳碎。
【魏昭：没确定就是没确定，别往那家伙脸上贴金，我可不信他会这么快答应你。】
孟佳寻蹙眉看着魏昭发过来的内容，心下有些不悦，连带着语气也有些呛人。
【西云：我做什么选择不劳烦您教，席明做什么决定我也无权干涉，这是我们的私事，请你对我、对他都保持尊重，谢谢。】
发完后，她直接调开消息免打扰，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终于说出来了。
虽然没有当面撕破脸，但以自己的表达的语气，其实也差不多了。
其实她没想着在线上就和魏昭闹掰，有些事还是得见面慢慢说，只有双方都冷静的时候才好沟通。
但主要是魏昭对席明颇含成见的评价，总让孟佳寻心里不爽，这会让她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让她觉得过去一年自己私生饭一样的举措跟神经病没什么两样。
虽然……确实也差不多。
肚子又发出了“咕噜——”一声轻响，肠胃开始抗议了。
孟佳寻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又重新拾起手机。
魏昭的聊天窗口中提示有很多条新消息，但因为开了免打扰，全部被统一折叠。
孟佳寻决定不再理会。
纤长的手指一直下滑，找到并点开了关梓月的聊天框。
“宝子帮我带……”几个字还没完全打出，手机轻微一震，新的消息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