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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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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辞思慕公主久矣,求陛下成全!”

温少辞跪在殿中,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这一天,他等了五年。

皇帝微微颔首:“驸马去世多年,是该为皇妹择一佳婿。”

十日前,皇帝在宫外遇袭,躲避刺客时流落乡野,幸而碰见温少辞,方才顺利回宫。

功莫大于救驾。

今日宫宴正是为了论功行赏。

皇帝转头看向赵临欢,唇边挂上清清浅浅的笑:“郎才女貌,倒是天作之合。”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紧张起来。

温少辞微微抬眸,目光小心翼翼。

赵临欢端坐在长几后,纤纤玉手转着纨扇,莹白光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温少辞呼吸一窒。

赵临欢:“驸马为国捐躯,乃大周功臣,按制臣妹不可再嫁,父皇在时,曾言驸马万中无一,堪配吾女,臣妹如若再嫁,便是不忠不孝。”

语气温温软软,态度十分坚决。

皇帝不喜地皱起眉头。

武将一旦战死,其妻不可改嫁。

驸马的确是武将,可皇权凌驾一切,赵临欢身为皇家公主,根本不必受礼法约束。

皇帝叹了口气:“朕不想,皇妹竟对驸马情深至此。”

话音刚落,底下众人纷纷向温少辞投去嘲讽的目光。

长公主豢养男宠的事体,大周无人不知。

这男宠也不是旁人,正是此时此刻跪在地上的温少辞,一无功名二非嫡长子,若不是生得俊美,恐怕连公主府的门都进不去。

五年的深情与陪伴,依然换不来驸马名分。

温少辞手心冰凉。

皇帝:“你可想要其他赏赐?朕近日新得一匹汗血宝马……”

赵临欢搬出先皇来当挡箭牌,任凭温少辞救驾有功,他依然奈何不了她。

脑子里一片空白,温少辞木然地磕头谢恩。

谁都能看出他的失落,众人讥笑、同情、无奈,最终化作声声叹息。

·

夜色清冷如水,温少辞回到公主府。

女官春晓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公子回来了,公主在等您。”

温少辞有些慌乱地咽口水,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提步走进碧纱橱。

窗外一轮明月,月光深深浅浅地洒进屋子,赵临欢静静地端坐在窗下竹榻,眉眼温柔,美人多娇。

宛如一幅绝美画卷。

温少辞拉了她的手,低声下气地认错:“我不该自作主张,我只是想给公主一个惊喜。”

宫宴散场后,他独自在外游荡了两个时辰。

在这两个时辰里,温少辞无比后悔自己的冲动。

除了他,赵临欢身边并没有旁人。

两个人相爱也就够了,有没有驸马的名分根本无所谓。

漂亮的眼睛落下两滴晶莹的泪,赵临欢扭过身子,背对着温少辞:“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温少辞心下一动,伸手去掰她的肩头,倾身压上去,细细密密的吻落下,一点一点消弭赵临欢脸上的泪珠。

初识之时,她也是这样哭。

矜贵优雅的公主殿下,只在他面前显出风一吹就倒的柔弱。

温少辞清楚地听见心动的声音,仿佛含苞待放的白莲,慢慢地绽开。

月光缓缓流淌,天地被银色笼罩。

这般忘我的温存,温少辞很喜欢。

赵临欢也很享受。

此时此刻,身份地位悉数化作泡影,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赵临欢靠在温少辞的胸膛,绯红的脸颊泛着柔和的春光:“小厨房备了你最爱吃的荷叶糕,我去拿过来。”

“我去我去。”温少辞披了件外袍下榻。

赵临欢一向骄矜傲慢,从来没有像今夜这般刻意逢迎。

她,终究是在乎他的。

温少辞拢了拢外袍,弯着眼儿笑了。

穿过碧纱橱便是书房,西面一座十二扇的富贵满堂绢丝屏风,用来做隔断,北面整墙书架,陈列着一排排书册。

春晓得了吩咐,下去小厨房取荷叶糕。

温少辞在书架前站着,抬手,分门别类地整理起来。

赵临欢不喜欢旁人乱动她的书画,是以,丫鬟婆子们极少踏入此间。

温少辞不在“旁人”之列。

这是赵临欢给予的特权,他觉得很安心。

一丝异样的声响从书架里侧传出,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片刻后,搬开一摞书册,中空的书架深处滚出一幅卷轴。

温少辞的心陡然漏跳一拍。

昨日整理过书房,当时并没有发现这个。

是有人情急之下藏在这里的。

会是谁?

心中分明了答案,温少辞却固执地不肯相信。

透过卷轴,隐约可以瞧见内里丹青的痕迹。

赵临欢擅画。

整座公主府里,需要隐瞒的只有一个人。

心脏好似暂停了,温少辞听不见任何声音。

卷轴徐徐展开,一名惨绿少年映入眼帘,玉质金相,霞姿月韵。

“噼啪”一声,炸了个烛花。

原本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温少辞长舒一口气,

画中人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这是赵临欢画给他的。

烛光摇曳不定,甜腻的笑意瞬间凝结。

相识之初,温少辞年逾二十,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作少年。

画中人不是他!

泛黄的宣纸上,那张熟悉的面孔忽然变得分外陌生。

画卷右下角清晰地写着:赠夫君阿苏。

阿苏!宋昭苏!

指尖不住颤抖,温少辞痛苦地闭上双眼。

怪不得,第一次见面时赵临欢会哭。

不是一见倾心,而是失而复得。

怪不得,赵临欢不愿意再嫁他人。

不是他不配,而不是她不爱。

原来,他只是替身……

·

糕点四四方方,外边细致地裹上一层淡黄色的荷叶,再用红色的丝线扎起来,淡淡的米香与荷叶的清香交织一片,闻着就心旷神怡。

温少辞端了盘子,失魂落魄地走到竹榻边。

赵临欢觉出不对劲,一边伸手去接糕点,一边软绵绵地询问:“怎么了?可是累了?”

温少辞站得直挺挺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赵临欢的五官,分开看好看,合在一起更好看。

瓜子脸,桃花眼,樱桃嘴,柳叶眉。

长长的睫毛,圆润的鼻头,浅浅的梨涡。

这是他喜欢了五年的女人。

为了赵临欢,原是花间浪子的温少辞,甘愿委身为男宠。

为了赵临欢,原是公府嫡子的温少辞,毅然与家族决裂。

从前,他以为一切值得。

如今,他只恨错付真心。

赵临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娇娇儿道:“阿辞,是不是还在怪我?明日香山有庙会,我陪你外出散散心,好不好?”

阿辞?

温少辞赤红了眼睛,满腔恨意难以自持。

她的心里只有“阿苏”,何处有“阿辞”?

从来都没有!

烛火辉映下,托盘上的银剪刀发出耀眼的白光。

温少辞毫不犹豫,一把抓起剪刀,对准赵临欢的左胸狠狠刺下去。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就让一切都毁灭。

满头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赵临欢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一张小脸茫然不知所措,看上去无辜又可爱。

温少辞利落地拔出剪刀,与此同时双脚往后退开两步。

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雪白的小脸再度惨白几分。

“阿辞!”

双手捂住胸前伤口,赵临欢颤颤微微地向温少辞走去。

不过两三步路,她却走得分外艰难。

身形一歪,整个人往桌案扑去。

哐当一声,烛台打翻在地。

温少辞冷笑:“公主不必如此费心,我自不会独活。”

家族已然因他而蒙羞,再不能因他而蒙难。

堂堂公主被一介男宠刺死,于皇家而言,无疑是一桩丑事,只要他一起死,此事便死无对证。

火舌汹涌,转瞬吞噬了碧纱橱。

赵临欢没有再管伤口,她爬到温少辞脚下,双手用力推他:“阿辞快走快走……”

语调里的哀求毫不掩饰。

温少辞突然有点后悔,他飞快蹲下身子,用力把人抱进怀里:“我们一起走,我找人给你治伤,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四周炽热如铁,赵临欢的体温透过轻薄的衣料抵达他的胸膛。

温度,属于活人的温度,消失殆尽。

耳边传来尖叫声脚步声救火声,温少辞的双眸呆滞无神。

生/命/之光散了,希望之火灭了。

他捡起地上的剪刀,全力朝颈动脉刺去,鲜血汩汩而出。

温少辞捧住赵临欢的脸,深深吻下去。

直至最后一丝力气用尽。

火势蔓延开来,屋外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温少辞明白,已是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他仔细回想这一生,努力寻找那些重要的经历与时刻。

然而,却还是看见了赵临欢。

初见那日,她昂起高傲的头颅:“二公子可愿随本宫回府?”

入府那日,她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我唤你阿辞,你可欢喜?”

元宵那日,她泪眼朦胧地求饶:“今晚宫里有团圆宴,阿辞与我留些力气。”

“阿辞,驸马永远活在我心里,你不可僭越。”

“阿辞,一介死人罢了,何必与他争长短。”

“阿辞,这是最后一次。”

……

温少辞躺在地上,浑身冰冷,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最后看了一眼此生挚爱。

赵临欢,如有来生,永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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