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八月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清晨的流云台人声鼎沸。
温少辞有点担心：“宫梓，准备好了没有？”
和上次考试一样，这回也要脱衣检查。
“你让我背的东西，我都记下来了，绝对没问题。”
陆宫梓悄悄摸了摸荷包里的金豆子，待会拿这个贿赂一下负责检查的小童，大约是没有问题的。
行至考棚入口处，小童看一眼学生牌，抬手指了指旁边的一道小门：“陆宫梓，从那边进。”
温少辞抬脚跟上。
“嗳，你走这边。”小童扬声制止。
走到门口，陆宫梓转回头冲温少辞笑了笑，颊边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掀开门帘钻进去，入眼是一条仅供一人通行的窄道，站在尽头的小童核验了学生牌，便放陆宫梓进入考场。
考场里边一共五张书案。
杨韵指着正中间的位置，说话阴阳怪气：“陆同学，坐这儿，再抄个第一出来。”
陆宫梓茅塞顿开。
这是作弊考生的专用考场！
当中的书案正对监考台，左上角用浆糊贴着“陆宫梓”三个字。
杨韵说得没错，的确是她的位置。
踏着第一道钟声，顾山长走进考场。
陆宫梓抬头看向前方，她挺直脊背，表示自己坦坦荡荡。
顾山长盯她一眼：“这一次，我会好好盯着你，再敢作弊，绝不轻饶。”
陆宫梓站起来，大声道：“老师放心，学生一定考个真正的第一！”
顾山长只觉脑子发懵，不知该称赞她勇气可嘉，还是该责备她口出狂言。
试卷依然采用抽签的方式。
第二道钟声敲响，陆宫梓翻开试卷，但见第一行写着：“永丰元年，江南一带梅雨连绵数月，水患之害导致民不聊生……”
咯咯的笑声清脆如银铃，陆宫梓激动得点头拍手。
真是好运气啊。
顾山长板着一张脸：“陆同学，何故发笑？”
陆宫梓收敛神色：“学生想到自己考了第一名，故而发笑。”
话音未落，杨韵等人忍不住笑出猪叫。
顾山长怀疑她脑子有毛病：“做梦回家去做，不要打扰其他考生。”
我才没有做梦，陆宫梓一面暗自腹诽，一面飞快答题。
待她夺得第一，便能和温少辞一起返回思文堂。
瞧着她认真的小模样，顾山长心中又欣慰又诧异，考题由他今早亲手所拟，没有丝毫外泄的可能。
交卷的时间一到，陆宫梓立马起立。
他们这个考场只有五名学生，却有三名监考老师，所以，签完名就可以直接离开，不必干等其他人。
陆宫梓提着考篮走出去的时候，考棚外边竟然十分冷清，心头一阵落寞，她寻了张石凳坐着，眼巴巴地等候温少辞。
人潮涌动，学生走了不少。
陆宫梓已经坐不住了，几次站起来看，随着监考老师和小童们的相继离开，更是急红了脸。
温少辞这个没心肝的，怎能丢下她自己走了！
风儿喧嚣地吹过，温少辞小跑着出来，一眼瞧见立在榕树下的纤纤身影，飞也似的窜过去。
“我以为你没出来，一直在里头等。”
心里的火气立刻消失殆尽，陆宫梓噗呲一声笑了：“你这个呆子，等不到人就该往别处找。”
温少辞跟着笑：“我下次记得了。”
“没有下次，”陆宫梓转身往阶梯的方向走，“我们约个地方，以后谁先出来，谁就在那儿等着。”
温少辞轻轻“呀”了一声：“还是你聪明。”
陆宫梓满面骄傲。
栖霞书院没有为老泉堂设立专门的食堂，温少辞带着陆宫梓到处找吃饭的地方。
正值饭点，他俩又晚了其他学生一步，每到一间饭馆，都要大排长龙。
温少辞摸了摸腰间的学生牌：“可惜不能拿这个换吃食。”
离开思文堂的那一天，原先那块沉香木学生牌就被收了回去，现有的这块是用青竹制成，没法子鱼目混珠。
柔腻的小脸光华灼灼，陆宫梓眼睛亮亮的：“没事儿，我们一定能考回去。”
温少辞看着她，心口咚咚直跳。
倏尔，上方传来两道呼喝——
“少辞！”“宫梓！”
温少辞抬头望去。
张祺半边身子探出窗外，一个劲儿地对着楼下挥手。
进到雅间，宋昭苏正坐在桌前喝汤，姿态一如既往的优雅。
饭菜的香味叫陆宫梓垂涎欲滴。
张祺素日里大方：“想吃什么随便点，今日我请客，庆祝我们四人又能一道读书。”
然事与愿违。
吃过午饭后，策论的成绩在凌云台张榜公布。
人群一拥而上。
陆宫梓也迫不及待，温少辞连忙伸手将她护在臂弯，既怕她被人撞倒，又担心她被人占便宜，倒没心思去看自己的排名。
站在前排的学生一声惊呼：“陆宫梓！”
陆宫梓卡在人群中央进退两难，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名字，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正好就撞进了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里。
温少辞的眼睛仿佛一下子有了温度，水光潋滟中倒映出一身青衣的她。
陆宫梓仔细看了看，再三确认那就是自己。
他的眼一直在她身上，不曾离开。
无数视线不约而同地看过来，陆宫梓猛然惊醒。
日光照在头顶，宋昭苏攥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暴起，他赢了最想赢的人，却输给最不想输的那个。
尤其，他从不曾将她放在眼里。
相识至今，宋昭苏根本没有想到会输给陆宫梓！
张祺一脸喜色：“宫梓，你是第一名！”
与此同时，有人低声议论关于作弊的话题。
陆宫梓顿时趾高气昂起来：“你们说我作弊，证据何在？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温少辞脸上笑意更深。
他的公主真的好可爱。
周遭的学生全都闭了嘴，忍着气继续看榜。
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排名，复又看了看姓名，然后再去看排名，张祺抱头哀嚎：“我不活了！”
孟玉寒搭住他的左肩：“恭贺张同学。”
秋翎勾住另一边的右肩：“晚上我们给你办欢迎会。”
温少辞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
他排在第九，比上次进步了十七名，宋昭苏第二，名字就跟在“陆宫梓”后头。
·
下午的考试还没出成绩，温少辞已经彻底放松下来。
礼、乐、数三科难不倒赵临欢，他的公主又要出风头了。
礼科满分，乐科满分，唯独数科，陆宫梓不太满意。
这回的试卷难度加大，没有任何一个学生答完所有题目，是以，陆宫梓只拿到九十分。
温少辞似笑非笑：“考了第一还如此愁眉苦脸，你叫张祺怎么办。”
一听这话，陆宫梓眉眼弯弯，转头开始安慰张祺：“比起交白卷，五分很不错哟。”
事实总要接受，张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知耻而后勇，我不信一辈子不如你们。”
他口中的“你们”，指的是陆宫梓和温少辞。
温少辞的数科也是九十分，与陆宫梓并列第一。
宋昭苏垂着头挤出人群，两只脚慢慢向树林深处走去。
礼科，他排第九。
乐科，排在十名开外。
数科，比张祺好不了多少。
宋昭苏很不好受，他分不清是因为不甘心，还是因为嫉妒？
倘若不甘心，便该如张祺所说，知耻而后勇。
宋昭苏暗自羞愧。
有那么一瞬间，他只觉温少辞和陆宫梓在耀武扬威，竟然希望他们通通从眼前消失。
清香袅袅而来，宋昭苏轻轻嗅了嗅。
是药香。
香味又浓郁几分，宋昭苏回头看了眼，背着药篓的姜姝笑容和煦。
“真巧啊，宋同学。”
宋昭苏一噎，将“阿姝”两个字咽了回去。
在外，她唤他“阿昭”，他唤她“阿姝”。
私底下，她唤他“宋同学”，宋昭苏唤她：“姜同学，我让你丢脸了。”
姜姝呵呵两声：“没有的事，宋同学人中龙凤，爱慕你的姑娘不知凡几。”
一颗心瞬间沉到谷底，宋昭苏浑不是滋味。
何必这般急着和他撇清关系，难不成他还配不上她么？
姜姝捏了捏手心，半是讨好半是试探地道：“吃不吃麻辣兔头，我请客。”
沉吟片刻，宋昭苏笑了笑：“多谢姜姑娘好意，往来不便，就不去了。”
姜姝眨眨眼：“如果说，这里就有呢？”
宋昭苏挑了挑眉，看着她伸手从药篓里不断往外掏油纸包。
“再好吃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除了兔头，我还买了点别的，这是鹅肝，这是金丝鱼，这是柚子糖，这是……”
“为什么买这么多？”
话刚出口，宋昭苏便反应过来，姜姝是特意来寻他的。
姜姝低着头，慢吞吞地解释：“我都想吃，就都买了，我在书院没什么朋友，只好来找你。”
婚约已定，她来找宋昭苏名正言顺。
清风拂面，带来一阵浓浓的药香。
宋昭苏深呼吸一口：“阿姝，下次，我一定会胜过他。”
胸口猛地升起飞蛾扑火般的痛楚，姜姝差点喘不过气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眸看向宋昭苏，莞尔一笑：“好，我等着。”
宋昭苏顿时心跳加速。
时至黄昏，天色渐暗，
姜姝刚踏进院子，就听见刘先生哈哈大笑。
乔月颜不知所措。
分明是自己搞砸了事情，刘先生却态度反常，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性情古怪不堪。
眉头微微皱起，姜姝冷着脸走近：“我不是说了么，等我回来再弄，你为什么不听？”
“我我……”乔月颜有些委屈。
刘先生摆摆手：“是我让她弄的，她现在是我的学生，我理应教导她。”
有赖顾山长与沈先生做说客，刘先生答应乔月颜暂时跟着他学习医术。
乔月颜给姜姝道歉：“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药，明天，不，今晚我会重新配好。”
姜姝面色稍缓，转而朝刘先生汇报：“上回调配的花草茶，韩夫人很喜欢，明日我再配一些。”
刘先生随手指了一下乔月颜：“交给她就行，你不必再理会这种小事，天色不早了，回去吧。”
姜姝还想说点什么，刘先生已经转过头去，开始指导乔月颜如何调配花草茶。
苍茫的夜色瞬间淹没大地，姜姝缓缓向阴影深处走去。
她试图攥紧麻木的右手，绝望地发现依然使不上劲儿。
一片黑暗中，姜姝笑容凄凉。
如今的她，不过是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