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离了宣平侯府,温少辞在城中顺路找一间书斋,要来文房四宝,当场叫陆宫梓作画。
陆宫梓搁了笔,拿起未干的宣纸炫耀:“如何?”
温少辞边看边点头:“好好好。”
不愧是将来的名画家,简直画得惟妙惟肖,好像活过来似的。
“再画一幅。”他说道。
陆宫梓也不问,提起画笔依言而行。
王胡两家的亲事几乎板上钉钉,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轻易不会退婚。
王太守那厢肯定要知会一声,温少辞这边也准备亲自调查一番。
问题是,找谁帮忙?
回书院的路上,温少辞忽然间灵光一闪,唇角漾出阵阵笑意。
找他最合适不过!
食指指向自己,向长川咧着一口大白牙:“我去?你表妹的事,与我有何相干!”
温少辞理直气壮:“就凭我们是一样的人,从前没有来过金陵,不知道有这些事,别说与你,与我也是不相干的,如今既然知道了,我做不到置之不理。”
向长川响亮地拍拍手掌:“说得好说得好,不过,还是与我不相干。”
温少辞白眼看他:“我表妹就是你表妹,你不帮我,我表妹恨死你。”
向长川摸了摸下巴:“多个表妹也不错。”
说着,他朝温少辞摊开手掌。
温少辞不明所以。
“钱呐,”向长川笑道,“没有钱我怎么打听消息?”
温少辞不情不愿地打开荷包,递了十两银子过去。
有了银子在手,向长川笑得更灿烂了:“三日之内,给你准信。”
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
不过短短一日,前世负责搞情报的向长川便有了不少收获。
“画像上的女子叫小怜,周家的末等丫鬟,那天吩咐小怜给胡善听传话的是周璧如,说清欢居士名气不大,她的画不值那个价,就是几句废话,小怜也记不太清……”
温少辞点点头:“茶会那日,胡善听和周姑娘是有些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呢,”向长川哈哈笑了两声,继续往下说,“今年七月,周璧如到泉城给她外公贺寿,你猜怎么着,那段时间胡善听正好也在泉城。”
指尖轻扣两下书案,温少辞突然起身冲向卧室,前日刚买的《济水图》还没收进箱子里,此刻正安然躺在枕头边上。
向长川好奇地跟过来,见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画绢,不由露出几分诧异:“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温少辞指着落款处的小字:”七月十五日。”
向长川扫了一眼画面便收回目光:“那天他们俩的确都在泉城,但这画上的人物数以百计,面貌也不怎么清晰,就算找出来了,他们也要说你牵强附会。”
温少辞头也不抬,幽黑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一处。
正如向长川所言,《济水图》上人物众多,赵临欢用的不是工笔重彩,而是简笔写意。
写意不拘于形似而重神似,胡善听和周璧如能够一眼认出来的地方,只有——
海棠花。
温少辞眸色一沉:“找到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长川眯着眼睛努力辨认。
在那根绘有海棠花纹的石柱不远处,一男一女言笑宴宴,男子书生打扮,气质不俗,女子黄衣蓝裙,眉心一点胭脂记。
向长川不曾见过两人,但知道周璧如之所以被外界说成观音再世,正是因为眉心那颗朱砂痣。
有了这条,胡善听且不说,周璧如定然要被拖下水。
向长川一脸看戏的表情:“两女争一夫啊,哎呀呀,这可怎么办?”
温少辞面无表情地把画绢卷好:“便将此事告知王家,尽到亲戚的本分足矣,剩下的事舅舅自会处理,不是我该关心的,午休的时间不多了,你赶紧离开。”
若是赵临欢醒来瞧见了向长川,恐怕又要生一场闷气。
“重色轻友!”向长川冷哼一声,甩了把袖子,转身拉开门栓。
王宝环不防有人出来,正要推门的双手顿时扑了个空,重心随之往前倾,整个人摔到在向长川身上。
怀里忽然撞进软绵绵的一团,向长川呆若木鸡。
王宝环一把推开他,朝着温少辞直奔而去。
“表哥表哥表哥……”
她的神色焦急万分,说出来的话却是连不成句子,一声一声的“表哥”变成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下来。
温少辞静静地看着,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闻讯赶来的顾山长瞧见里头情形,一改往日严肃之色:“温同学,有事出去处理,不要打扰其他学生。”
走出九里香的时候,外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
陆宫梓两手叉腰:“看什么看,都给我上课去!”
学生们一哄而散。
当然,这不是她的功劳,而是顾山长那张黑沉沉的脸。
还有匆匆赶来的王疏雨,他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或是鼻青脸肿,或是衣衫褴褛,显然刚刚结束一场恶斗。
“学生当真有要紧事,并非有意擅闯,该负的责任学生一力承担,恳请老师海涵。”
王疏雨长揖一礼。
顾山长见状便知传言非虚,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
一行人乘车出了栖霞山,来到王家在郊外买的庄子。
王疏雨目光凉凉地扫过陆宫梓和向长川,道:“此我家事,请二位移步后堂。”
王宝环眼圈红红的:“现在城里谁不知道,在意这个有什么用!”
周家茶会结束后,谣言迅速发酵,大街小巷都在传胡善听与周璧如的绯闻,更有甚者说他们有情人难成眷属,全是王宝环逼婚的缘故。
王家必然要彻查此事,然后便发现谣言的源头来自于一幅画。
王疏雨急吼吼地质问:“表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陆宫梓瞪他:“王宝环是你妹妹,胡善听是你同窗,周王两家更是世交,你都不知道的事,少辞如何知晓!”
温少辞抱着画儿坐在椅子上,闻言心里暖暖的,只是脸色十分不好看:“表哥应该清楚,把这件事闹大,对我没有半点好处。”
王疏雨连忙摆了摆手:“表弟误会,我不是怀疑你,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也许就是一个巧合……”
总之,他还是不信温少辞。
向长川嗤笑:“多说无益,飞卿,给他看画,教他明白什么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
听了这话,王宝环已然信了七八分,把牙关死死咬住,才没有哭出来。
画绢打开,王疏雨第一个去瞧,视线一寸一寸地往下挪,良久,他长舒一口气:“果然是唬人的,重光不在——”
话音戛然而止。
画上的白衣书生并不十分像胡善听,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就是胡善听!
温少辞不合时宜地想,公主真厉害,公主好了不起。
王疏雨脸色煞白,说话结结巴巴:“偶偶然碰上……也不是不可能……”
一直站在远处的王宝环突然开口:“他只说去凑百家酒宴的热闹,一个字也没提到过泉城。”
向长川阴阳怪气地挖苦:“心中有鬼,当然不敢叫人知道。”
王宝环深深呼吸了一口,眼底换上一片冷静:“我要退婚!”
屋子里陡然沉默下来。
王疏雨满脸愧色,都怪他识人不明,才会让亲妹落到这步田地。
“亲家来人了!”庄头站在门外欢喜地禀报。
庄子上的仆妇尚且不知道城中流言,一听是胡家人,连忙开门放了进来,周家人趁机一拥而上。
王疏雨一口气走到院门口:“你们还有脸来!”
胡善听当先拱手:“听说温公子在此,重光特意前来拜访。”
风姿挺秀如竹,王疏雨看了只想吐。
周臻拿着礼物上前:“子玉兄,我们两家是世交,有事好商量,不可伤了和气。”
同时遭好友和世交背刺,王疏雨早气得要死:“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然而不管是胡家人还是周家人,谁也没有离开,都站在原地不动。
“吱呀”一声,正屋的木门开出一条小缝。
王宝环站在门后面,声音嘶哑又冰冷:“哥哥,让他们进来。”
说着,她旋身朝屋内三人屈膝行了一礼:“有劳三位哥哥陪我到最后。”
及笄不满三个月的女孩子,行事忽然变得成熟稳重,无端端让人生出心疼之感。
便连吊儿郎当的向长川也不由正襟危坐。
胡善听一进来,看也不看旁人,直直冲到温少辞面前:“女儿家的清誉堪比性命之重,此事关系周家大姑娘,那幅《济水图》还请温兄割爱。”
周家一共七个姑娘,他特意点明周璧如的排行,算是彻底绝了周家以庶妹代嫁之路。
周臻却是顾不上生气,一撩衣摆跪倒在地:“大妹妹贤淑知礼,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求公子将画卖给我,周家愿出万两以证清白。”
王疏雨冷笑三声:“周大姑娘的确贤淑知礼,宝儿与她真心相交,她怎么做得出这种事体!”
周臻望向王宝环:“宝儿妹妹,若是与胡家的婚事不成,我愿意娶你。”
若是?
王宝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两句话:“胡公子,事关周家大姑娘的清誉,你打算如何处置?”
胡善听张了张嘴,一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为难模样:“王姑娘,我是真心想娶你,但周姑娘对我一往情深,此番又因我名誉受损,怎可辜负。”
“真心”二字听得王宝环像吞下苍蝇一样恶心,若坦然直言,她倒高看他一眼,如此道貌岸然,他何必不舍!
“还我庚帖,再签了这退婚书,否则,休想表哥卖画给你。”
王宝环抬手指了指桌案,那里有她事先写好的退婚书。
胡善听仔仔细细看了一刻钟,确认没有文字陷阱之后,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王姑娘,是我对不住你。”
胡善听从怀里抽出庚帖双手奉上。
王宝环又惊又怒,他对自己果真一丝情意也无!
“胡公子准备得真周全。”
“王姑娘也是一样。”
胡善听笑得温润如玉,都是打着退婚的主意,谁又比谁更高尚!
“请王姑娘依言将画卖给我。”他道。
王宝环收好退婚书:“你我婚约已经作罢,此后再无瓜葛,你要买画,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