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十一月二十五日,温少辞收到回信。
因为提前交待过,信件经由书院直接送至九里香。
这几天,陆宫梓没事就过来晃悠,窥探之心昭然若揭。
温少辞弯了弯嘴角,当着她的面展开信纸,看着看着,眸色逐渐幽深。
信中,英国公责备次子没有提前知会,导致他被王家将了一军。
然而王疏雨的所作所为,温少辞根本一无所知。
不过他很佩服。
为了亡妻,王太守简直就是不顾一切,家族声誉不要了,官位前程不管了。
与之相比,英国公只是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蛇蝎妇人,不适为妻。
至于老太太的安排,写在温少离寄过来的信里。
小王氏嫁进来之前,老太太替英国公挑的是娘家侄女,薛青瓷。
薛青瓷在很小的时候对英国公芳心暗许,及笄之后迟迟不肯嫁人,好不容易等到大王氏缠绵病榻,她再也等不及,频频出入英国公府,摆出一副未来女主人的姿态。
大王氏给她气得不行,索性留下遗书成全了小王氏。
薛青瓷也是个死脑筋,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待字闺中直到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
陆宫梓好奇:“这位薛姑娘多大岁数?”
温少辞埋头折信纸:“二十七八。”
陆宫梓叹了口气:“倒是痴情。”
温少辞不置一词。
前世,薛青瓷在三十岁时有了身孕,一开始薛家人以为是英国公,上门来讨要说法。
合计合计日子,英国公那段时间正好外出公干,不可能与薛青瓷苟合。
没过多久,薛青瓷带着金银首饰悄无声息地跑不见了。
再然后,她的尸体从湖底打捞起来,听说是遭人骗财骗色。
无论痴情与否,总归脑子不太好使。
对于父亲这位即将进门的贵妾,温少辞保持悲观态度。
陆宫梓在书案底下踢他一脚。
“如果换作是你,会不会另娶他人?”
“不会。”
温少辞毫不犹豫地回答。
上辈子阅尽女色,结果栽在赵临欢手里,有过刻骨铭心的心动,从此看谁都是将就。
陆宫梓红着脸,小声道:“我也不会。”
准确来说,是为了温少辞而不会。
温少辞不清楚她心中所思,自然没有把这话当真。
就像前世,赵临欢虽未再嫁,与他却跟真正的夫妻没有两样。
差的只是一个名分。
如此看来,小王氏的“病”对温少辞也有好处。
老太太一颗心扑在温少离身上,暂且顾不上自己。
没有主妇操持,仅凭英国公一人,他的婚事定不下来。
是以,温少辞专心读书即可。
·
午后,阳光渐渐熹微,风吹在身上,带着几分凉意。
宋昭苏立在山顶一块大石之上,隔着深渊,眺望对面的栖霞女学。
西北峰上云雾缭绕,一名身穿紫色衣裙的少女蹲在悬崖边朝下看,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宋昭苏暗自摇头。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胆子忒大了些。
“你快回去,那儿很危险。”他高声呐喊。
宛如石沉大海,紫衣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宋昭苏不禁有些着急,正在思索要不要下山走吊桥过去,便见紫衣少女背后出现一名身穿浅黄衣裙的姑娘。
离得太远看不清楚,但那姑娘应当是女学的学生。
有人陪同的话,想必不会出事。
宋昭苏立时放下心来。
下一刻,黄衣姑娘骤然出手。
宋昭苏怔住。
随着紫衣少女的下坠,一颗心直往下沉。
宋昭苏迅速反应过来,顺着山路奔至半山腰,沿途还不忘喊人帮忙。
尚未穿过吊桥,便见紫衣少女落在一块凸出的石壁。
足尖轻点两下,眨眼间,宋昭苏就出现在血淋淋的少女身边。
崔鹿绫一看是他,两只眼睛亮得吓人:“宋世子,我要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宋昭苏将她打横抱起,牙齿微微发颤:“崔姑娘,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崔鹿绫深深地望他一眼,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宋昭苏凌空跃起,带着她轻飘飘地落到桥上。
前来帮忙的学生立刻抬出一副担架。
刘先生今日有课,人还留在女学,于是,学生们直奔他的小院。
温少辞赶到的时候,刘先生已经开始诊治。
姜姝想要入内,宋昭苏站在门口,突然伸手拦住了她:“里面有乔同学,你不必再进去。”
姜姝秀眉微蹙:“乔同学学医时日尚短,不及我与老师配合默契。”
宋昭苏脱口而出:“你的手伤未愈,再默契也是无用。”
正好被他戳中痛处,姜姝瞬间红了眼眶,一扭头跑开了。
温少辞讶异,话虽如此,但大可不必说得这样伤人。
名义上,陆宫梓是崔鹿绫的未婚夫。
王宝环急忙上前解释:“小月带我和小鹿来参观女学,是我,是我弄丢了玉佩,她们才会帮我找,小鹿遇上这样的事,全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她的语调逐渐哽咽,最终泣不成声。
陆宫梓没有心情安慰她:“要哭走远点哭,不要打扰刘先生。”
王宝环愧意更深,低着头忍着泪,默默站到一旁。
隐在衣袖里的手紧攥成拳,宋昭苏走过去,道:“王姑娘,此事并非你的错,只是一场意外。”
王宝环摇了摇头。
约莫一个时辰后,乔月颜面色凝重地走出来:“性命保住了。”
闻言,温少辞心口一跳。
陆宫梓做了个手势,示意乔月颜不必再说:“我要带她回郡王府。”
乔月颜点点头:“我去安排车马。”
不等她有所行动,接到消息的安阳郡王早已准备妥当。
韶华阁。
陆宫梓冷着脸,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股骨摔坏了,崔鹿绫的后半生恐怕要在轮椅上度过。
刘先生已经尽心尽力,齐家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崔家人带过来的太医。
三日后,先前一直说要来接妹妹的颖川候世子,不眠不休跑死了两匹良驹,终于赶到金陵。
崔晏禾的目光缓缓扫过陆宫梓,落在她身旁的安阳郡王身上:“谁害的?”
安阳郡王翻了个白眼,有点想骂娘。
崔五姑娘不请自来,从头到尾颖川候府都没有吱一声,问责倒是想起他了。
陆宫梓:“表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不怪任何人。”
安阳郡王随声附和:“意外嘛,谁也不想的。”
崔晏禾蹙了蹙眉:“五妹的婚事怎么办?”
汪太医是出了名的骨科圣手,他断言崔鹿绫能够正常走路的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
崔家与宋家的联姻,由圣上一手促成,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将有什么样的后果。
是谁害了五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来负责。
崔晏禾望向陆宫梓,轻唤了一声:“殿下。”
如果不是崔贵妃与六公主,崔鹿绫根本不会出现在金陵。
安阳郡王立时忿忿不平:“八月中旬,殿下使人给府上送信,四个多月的时间,世子便是爬也该爬过来了。”
崔晏禾不耐烦解释:“姐妹媵嫁本属古礼,九妹的婚事还没有定下。”
崔鹿绫双腿残废,就算宋家不要她,崔家也没有话说。
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崔晏禾所能做的,不过是为崔鹿绫争取一番罢了。
嫁一个嫡女,再陪嫁一个庶女,宋家也不算吃亏。
陆宫梓沉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宋家那边,交给我来处理。”
崔晏禾眉目冷淡:“多谢殿下/体恤。”
安阳郡王听得云里雾里。
崔五姑娘是陆宫梓的未婚妻啊,关宋家什么事?
·
十一月见了底,崔晏禾携妹返京。
伴随他们的离开,崔家五娘的婚事一下子就变成百姓口中的谈资。
姜姝几乎站不住脚:“她是宋二公子的未婚妻?”
宋昭苏静静凝视姜姝,良久,眸子倏然一紧,转头看向陆宫梓:“你说谎!”
温少辞挡住他的视线:“我也有份。”
当初姜姝一厢情愿,为了叫她对陆宫梓死心,才会……
宋昭苏瞬间想明白一切,整个人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他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正月初八,温少辞才知道宋昭苏去了福建。
正午时分,向长川久违地踏进九里香。
他直直站着,说话时,身形似乎有些晃荡。
“前世,宝儿——”
王宝环给了向长川一个月的考虑时间,现如今期限已过,他与她再无瓜葛。
“王姑娘嫁给了谁?”
温少辞:“出阁远嫁,儿女双全,我只知道这些。”
向长川立马不高兴了:“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呵呵,”温少辞干笑两声,“彼此彼此。”
向长川白他一眼:“我做的是大事,不像你,整日混在女人堆里。”
温少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羡慕就直说。”
向长川涨红了脸,一副纯情少男的模样:“太平馆新来了一名花魁,敢不敢去玩玩?”
温少辞斜睨他:“为何不敢。”
眼角余光瞟到窗外,绯红色的熟悉身影出现在大榕树下,娇娇柔柔地荡着秋千,笑容明媚又可爱。
向长川似笑非笑:“让陆同学一起,我去叫她。”
说着,抬脚要往外走。
笔直的腰板立时折了,温少辞急急唤住了他:“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