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等黄公公离开，崔九急切地挤到宋昭苏身旁，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暗送秋波。
“世子安好，我是崔家九娘，闺名令晴。”
她的容貌比五姐更胜一筹，有了珠玉在前，谁还能看上一个瘫子。
同样的，见了这般神仙似的人物，宋二公子便不经看了。
宋昭苏面无表情。
崔晏禾心领神会：“九妹，下去。”
崔九不肯听，膝盖一弯，朝崔鹿绫跪下了：“姐姐救我。”
除非崔鹿绫带着她，否则这桩买一送一的生意成不了。
“外头如今都传遍了，若是姐姐不许我进门，妹妹唯有一死保全清誉。”
不死也不是不行。
无论是远嫁出京还是另嫁京中小官，都比不上镇国公府的门楣。
做小不甚光彩，可只等崔鹿绫一死，她便可扶正。
这样的家世，这样的人物，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妹妹死不足惜，偏生姐妹媵嫁之事在御前过了明面儿……”
欺君之罪，谁人担待得起。
崔鹿绫嘴角挑起一抹冷笑。
怪不得这么急吼吼，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崔九垂下头，心底势在必得。
黄公公自宫中来，圣上迟早要知道此事，崔家便是想瞒也瞒不住。
宋昭苏看了一圈，竟是无人出面解决。
崔鹿绫的确伤了腿，但没有伤了脑子，可以主持中馈，可以操持家事，唯独子嗣上头，大约要艰难一些。
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崔鹿绫心想，暂且答应下来，日后徐徐图之。
“我若没记错，先前议的章程是给二弟纳妾。”
温润如玉的声音带上丝丝冷意，宋昭苏看了黄公公一眼。
黄公公态度极好：“世子好记性。”
一直保持沉默的颍川候总算开了口：“国公爷愿为次子聘你作正妻，九娘，你想好了，要不要嫁全凭你的心意。”
能够不做妾，还能嫁进镇国公府？
这等好事当然不容错过，崔九喜不自胜：“女儿愿嫁！”
宋昭苏垂眸看向她，仿佛想说什么，视线悄然离去，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崔鹿绫出事之初，二弟坚持娶她进门，这是宋家的仁义。
事到如今，不管怎样都要牺牲一个姑娘，这是崔家的仁义。
颍川候亲自送了黄公公出去。
二门上，崔晏禾眉尖微蹙：“姐妹嫁兄弟，怕是有损名声。”
颍川候摇摇头：“十一娘性情温和，我本瞩意于她，奈何九娘非要跳出来，也罢，都是各人的命数。”
嘴巴半张，崔晏禾突然想明白了：“难不成宋家二少……”
·
元宵佳节的前一天，宋昭苏回来书院。
张祺小声嘀咕：“从前他爱笑，你总板着个脸，现在倒是反过来了，我又要分不清谁是谁……”
温少辞心中叹息不止。
福建一带海匪猖獗，海匪杀到福州……
宋二战死。
秋翎抬起一拳，狠狠打在八仙桌上：“他是全了兄弟情义，可害苦了姜同学。”
对于崔鹿绫的归属，陆宫梓自是乐见其成：“像他这样见一个爱一个，姜同学离了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要问高不高兴，姜姝心里只有满腔恨意。
可是，该恨谁？
书案上摆着一只荷包，打扫的丫鬟以为是定情信物，小心翼翼地帮忙收好。
姜姝操起一把剪刀，狠劲将它剪碎，啪嗒一声，一枚平安扣从中掉了出来。
眼角晶莹滑落，姜姝惨淡地笑了：“原来如此。”
这枚平安扣，她平生第一次见。
宋昭苏却不是。
那天，姜姝哄骗崔鹿绫去到悬崖边上，趁着对方捡东西的一瞬间，利落出手。
作为诱饵的荷包，她以为已经掉落深渊，没有仔细去找，况且又是寻常样式，任谁捡了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除了，宋昭苏。
他是什么时候求来这枚平安扣，又是什么时候放进她的荷包。
姜姝一无所知。
“你既喜欢陆宫梓，我成全你们就是。”
宋昭苏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想起当时情形，姜姝只觉自己的心脏好似被万箭刺穿。
别后方知情深。
她不要嫁给陆宫梓，她要嫁给宋昭苏！
即便做小也在所不惜。
姜姝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刚出院门，迎面遇上个小丫鬟。
“六姑娘，老爷夫人有请。”
视线往她身后一遛，至少七八个粗使婆子，姜姝暗暗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
景山伯坐在正面榻上，阴沉着一张脸：“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跪下！”
姜姝直挺挺地跪了。
姜夫人语气柔和：“若是伤了膝盖，未来姑爷肯定要心疼，快，拿张垫子过来。”
小丫鬟听命行事，姜姝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摆明了不肯领情。
景山伯脸上阴郁更深：“你母亲帮你在陕北相了一户人家，你好生准备，等着下个月过门。”
有过前车之鉴，姜姝不敢违抗，伏地嗑了三个响头，道：“女儿谨遵父命。”
话音未落，大堂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姜五冲到姜姝跟前：“六妹妹不可，那户人家的公子哥儿病得快要死了，你嫁过去就是冲喜。”
姜夫人伸出两根手指头，笑得一脸灿烂：“退了两回亲，放在那等看重门风的人家，你妹妹早被沉了塘，乖囡囡，听话，别管这事。”
景山伯冷哼：“高家家财万贯，只等诞下男丁便可继承家业，这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也是六丫头的福气。”
姜五才不管这些，拉着姜姝的手就往外走：“我们去找宋昭苏，让他给你一个交待。”
姜姝用力甩开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愿意嫁。”
姜五不可置信地望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父亲不是应该替六妹妹讨回公道吗？
宋家甚至没有上门退亲。
母亲难道不是女子吗？
嫁过去就守寡，这样的福气哪个女子会要。
六妹妹怎生犯了糊涂？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姜姝当然不糊涂，只是知道徒劳无功。
未出阁之前，姜夫人不会让她走出姜家一步，如果惹恼了景山伯，说不定婚期还要提前。
姜五跺了跺脚，六妹妹不去，她自己去！
才刚走出大堂，正好撞见管家急匆匆地赶来禀报：“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快准备接旨！”
姜姝心跳暂停。
宋昭苏口中的“成全”，该不会是，圣旨赐婚？
一旦接了旨，她与宋昭苏再无可能。
抗旨！
姜姝打定了主意，然而，等到内侍真正宣读完圣旨，那句“我不愿意”怎么也说不出口。
简简单单四个字，如同一记惊雷在姜夫人脑中炸开了。
四皇子妃。
小贱人何德何能！
皇家不比寻常百姓，姜姝的名字是要上玉碟的，纵然一朝身死，姜五也顶替不了。
双手接过象征皇子妃身份的金印，姜姝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念头来。
如果，如果四皇子荣登大宝，她就是皇后，到那时，对不起她的人，一个也别想跑。
至于现在嘛……
内侍走后，姜姝拔下头上银簪，簪尖直逼自己脖颈。
“圣旨刚下，四皇子妃就含恨而终，父亲以为，当今会不会治姜家一个大不敬之罪？”
方才还欣喜若狂的景山伯，此刻骇得面无血色：“六丫头，有话好好说，只要你说出来，爹爹都答应。”
姜姝垂下眼睫：“信义值千金，高家的亲事不能退。”
景山伯一阵琢磨。
一女不能嫁二夫，六丫头肯定嫁不了，那就五丫头嫁罢。
“不行！”姜夫人恨恨咬牙，“小贱人，少威胁老爷，你根本不敢死。”
簪尖刺进一分，血珠一颗连着一颗渗了出来。
姜姝毫无所觉：“我威胁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您啊，母孝三年，高家的那位想必撑不了这么久。”
姜夫人见她动了真格，心里也开始害怕：“六丫头，好歹我养你一场……”
“母亲莫要忘了，”姜姝面色平静，像是在诉说别人家的闲事，“您当初也是这样威胁我姨娘。”
姜夫人满脸震惊：“你怎么知道，你不可能知道……”
除了她自己，这件秘辛只有贱人和小贱人知情。
贱人已经下了地狱。
小贱人那会儿才刚满月，便是看见了也记不得。
姜姝懒得解释：“告诉我，您选自己，还是选女儿？”
姜夫人浑身颤抖。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根本没得选。
姜五：“我嫁。”
姜夫人摇头不止：“囡囡不嫁，我……我愿意……”
愿意去死。
姜五比姜姝更加清楚高家是个火坑，态度却出奇地平静：“我嫁，心甘情愿。”
“上回，六妹妹拒婚那一回，乔姑娘和齐世子上门找你，是我偷偷放了他们入府，六妹妹，看在我帮过你的份上，不要为难我娘。”
姜姝第一次听说此事，捏着簪子的左手微微有些颤抖。
五姐姐的脾气不怎么好，可对她并不算差，时常帮她打掩护，也赞成她去读书……
姜五走上前，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
“六妹妹，我会用一生来赎罪，但对你，永远不会原谅。”
姜姝痛苦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