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夕阳染红天际,温少辞在贡院门口立成了一块“望妻石”。
他曾和赵临欢约好,谁先走出考场,谁就等在出门右手边第一棵大树下。
交卷的钟声终于响起。
赵临欢第一个走了出来,身上披着大红羽纱斗篷,人往温少辞面前一站,四周浮起一团暖意。
“考得怎么样?”她娇声笑语。
温少辞回想当时,崇仁帝捧着他的答卷边看边笑,似乎很满意的样子。
重重一点头:“很好。”
赵临欢靠了过去,挽住温少辞的胳膊撒娇:“我要吃春笋炒牛腩。”
温少辞满口答应:“我在满堂春订了位置。”
赵临欢敏锐地发现问题:“你就比我早出来一会儿,哪里有时间去满堂春?”
满堂春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酒楼,距离贡院可不近。
温少辞挠了挠头:“先上马车,我慢慢与你细说。”
窗外市井喧嚣,赵临欢靠在车壁上,目露沉思。
“第一日的毒酒应当是父皇的主意,第二日的逼婚肯定是赵琰那个坏东西,至于今日嘛,除了母后之外,不会有别人,她呀,最喜欢出题目考人。”
温少辞握着赵临欢的手有些发抖,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公主。”
如此,彻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赵临欢低了头,良久,轻轻咬了咬唇:“辞哥。”
余音袅袅,情意绵绵。
呼吸粗重了两分,温少辞伸手,圈住赵临欢的腰身,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脸贴着脸,耳鬓厮磨:“我喜欢公主这样唤。”
宽敞的马车瞬间变得狭窄不堪,赵临欢坐在其中,只觉束手束脚,随便一动,就能撩起星星之火。
所幸引火烧身之前,马车在满堂春门口停下。
进了雅间,温少辞简直不肯消停,一会儿执筷夹菜,一会儿提壶斟酒,一会儿开窗散味,时不时还摸摸头发,再捏捏小手。
赵临欢烦得不行,板着小脸命令他安生点:“你快坐下,我有话问你。”
温少辞在椅子上压实身子。
“桃正旭的事,我从未告诉过别人,父皇如何知道?”赵临欢道。
纵然秋夕有可能上报,父皇断不会对一个举子上心,更别提利用此事来设局。
温少辞反问:“公主为何下场应试?”
女子参加科举,可谓惊世骇俗,不过,有端阳帝姬衬着,这都不算什么。
桃花眼转了转,赵临欢心中透亮:“桃对李,正近端,旭同阳。”
桃正旭,就是李端阳。
温少辞点点头。
上辈子,桃正旭连中三元。
大周的魁首竟是魏朝帝姬,这种丢人事体,崇仁帝不仅不会四处宣扬,还要彻底封锁消息。
今生全然不同。
温少辞伸手抱住了赵临欢。
按照自己想的,公主女扮男装求学金陵的隐秘,马上就要大白于天下。
她又要走了。
赵临欢心有所觉,小手抵在温少辞的胸膛,声音压得极低:“过几日,我召你进宫。”
温少辞如坠蜜罐。
·
四月十五日,会试放榜。
英国公次子错失春闱的消息,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中举之初,门前车水马龙,人人登堂贺喜,如今变得冷冷清清,一片萧条景象。
王疏雨特意拜访,感谢国公府栽培之恩。
也是他运气好,这回又挂了个末尾。
殿试只定名次,一个进士已是板上钉钉。
英国公皮笑肉不笑:“恭贺贤侄。”
王疏雨斜睨一眼温少辞,掸了掸衣襟,大笑而去。
张祺脸上写满担忧:“子玉在三味书屋报了个包过班,花费银两数万……”
十年寒窗无人知,若果真有这种百分百的好事,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偏生三味书屋的幕后老板是姜姝,她与四皇子有牵扯,不得不叫人多想。
科场舞弊乃是重罪,非但考生本人前程尽毁,还会牵连家族三代。
温少辞沉吟片刻:“他们既然敢做,想必不会让人抓到把柄,长安不比金陵,奉劝他行事莫要张扬。”
张祺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温少辞可以不管,张祺却不行,偏生那是未来大舅兄,根本不听他的话。
等到前厅只剩下父子俩,英国公轻咳了一声,安慰道:“小登科后大登科,明年下场定能蟾宫折桂。”
此次科举属于恩科,明年方是正科。
二月圣旨赐婚,三月洞房花烛,四月金榜题名,英国公以为这样的安排绝妙。
温少辞皱了皱眉:“不必着急,待我高中后再谈婚事。”
其实他比谁都急。
按律,驸马不可参加科举。
温少辞必须先考中,再以进士之身尚主。
英国公试探着道:“吴家的姑娘年岁不小了,不好太耽搁。”
英国公悄悄打听过,只有吴翰林家里剩下个姑娘云英未嫁,排行第六,年逾十七。
吴家六女,正好对上。
温少辞噌的一下站起来:“父亲想抗旨?”
英国公坐在椅子上,望着次子威严的身形,再瞥一眼他寒冰似的眸子,立时心虚起来,可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小声儿嗫嚅道:“你向圣上求的,难道不是吴家六女?”
温少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当日太极殿上,他顾着答题,并未刻意留心父亲与崇仁帝的交谈。
“父亲以为是谁?”温少辞道。
英国公哪敢隐瞒,连忙一口气说完。
温少辞听得心头直冒火:“有没有跟吴家说什么?”
英国公连连摇头。
温少辞身为人子,自是对父亲的性情有所了解,眸子一沉:“真没有?”
在儿子的追问中,英国公低下了自己的头。
“只跟翰林院的吴大人闲聊过几句,问他家中可有未嫁女……旁的一概没说,圣上未下明旨,也不好多说什么……”
温少辞长舒一口气。
父亲好歹在官场浸淫多年,不会不懂分寸。
英国公坐直了身子:“咳咳,这事儿也怨你,快说清楚那姑娘到底是谁?”
温少辞看着他,眼神就跟看傻子似的。
管家急匆匆进来:“老爷,宫里来人了,奴才已命人备下香案。”
英国公猛的一下弹起来:“去请老太太!”
摆香案是迎接圣旨的必备之礼。
温少辞一头雾水。
他还没有高中,圣上没道理现在就赐婚。
燕禧堂里,老太太也是一肚子疑惑。
平心而论,她很满意那位翰林家的六姑娘,可圣旨赐婚这样的殊荣落到次孙头上,到底有几分不是滋味。
薛青瓷却十分高兴。
只等小王氏一死,英国公便会将她扶正,抛开上一辈的恩怨不谈,薛青瓷自然希望找个能被她拿捏的儿媳。
温少辞放着东平侯嫡女不要,偏生选个五品小官之女,薛青瓷开始期待圣旨赶快宣读。
老太太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是宫里定下来的事儿,谁也奈何不得。
薛青瓷在边上看着,心中冷笑不止。
她的这位姑母,眼里只看得见嫡长孙,想到次孙的未来岳家不显,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温少离姗姗来迟。
来传旨的是黄公公,黄公公朝着温少辞点了点头,示意并非赐婚。
温少辞一下子放松下来。
明黄的圣旨展开,尖细的嗓音钻进众人耳中,分明每个字都念得一清二楚,连在一块却仿佛听不懂。
温少辞懵了一下,赶紧磕头谢恩。
圣旨上说他对赵琰有救命之恩,好像,还真没说错!
“二公子,”黄公公抬手自打了一下嘴巴,“哎哟,该改口了,请侯爷恕咱家失礼。”
为了六公主将来风光,崇仁帝御笔一挥,嘉赏温少辞一个清源侯的爵位,恩准世袭三代。
温少辞云淡风轻,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封,双手递了过去:“我有今日皆由陛下所赐,理应进宫谢恩。”
自那日满堂春一别,至今已有一月,赵临欢说话不算话,一次也没有召他进宫。
黄公公接过红包,笑得更愉快了:“侯爷且等好消息。”
英国公震惊太过,仍旧跪在原地没有起身。
温少离眼瞅着喊他没有反应,伸出一只手,狠劲在父亲大腿上掐了一把。
英国公立刻惊醒,连声招呼几名内侍到偏厅吃酒。
等人一走,老太太立刻上前,激动地握住次孙的手:“辞哥儿,真没想到你会有这样的机缘,离哥儿若有你一半本事,我就不用为他操心了。”
温少离又羞又恼:“祖母,先忙二弟的事,有话后头再说。”
温家出了一位侯爷,上告宗庙,下垂族人,请客设宴,迎来送往,好多事情要忙。
老太太不松手。
爵位五世而已,英国公已是第三代了。
但凡温少辞脑子没坏,就该知道没必要再贪图世子之位。
正是看清了这一点,老太太才突然对他亲近起来。
温少辞淡淡一笑:“祖母放心,大哥对我关怀备至,我不会犯糊涂的。”
绝口不提辅佐兄长。
人心都是喂大的,他如今只是清源侯,等到当上驸马,还不知道有多少不合理的要求等着他。
倒不如一开始就拒绝。
他不能给赵临欢添麻烦。
老太太扯了扯嘴角:“好好好,好孩子,快去帮帮你父亲。”
脚步声远了。
薛青瓷搀扶老太太回房:“最近天气回暖,不如办场花宴,请吴姑娘过来做客。”
以温少辞如今的身份,纵然圣上当真要他娶一位家世寒微的妻子,英国公也会赶在赐婚之前将次子的婚事定下来。
老太太心中有了主意,轻轻拍拍薛青瓷的手背:“此事交给你去办。”
只要抓住温少辞的把柄,何必担心他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