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碧落斋中十分安静，走进去竟然听不见半点声音。
吴知意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她自知薛青瓷并非真心相帮，只不过，她年纪已然不小，从前那些个闺中密友都是当娘的人了，她尚且云英未嫁。
既是温少辞有心，吴知意也就豁出去了。
行至书房门前，四周依然寂静无声。
吴知意深吸了一口气。
薛青瓷与她保证，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传不到外头去。
这一点吴知意相信。
倘若被外人知道她衣衫不整地出现在温家二公子的书房，英国公至少要被御史参得丢了官。
薛青瓷选她，只是为了好拿捏，如果因此与丈夫离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吴知意稳了稳心神，伸手推开门，抬脚入内，又飞快把门合上。
等了约莫半刻钟，躲在暗处的橘白悄悄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去倾听。
啪——
里边传来茶盏碎在地上的声音。
橘白的心思转了转，药效是时候开始发作，这就去请老太太。
听了她的禀报，老太太眼中露出喜色。
□□良家，有这样的把柄捏在手里，不怕温少辞不听话。
“你去吧。”老太太对着薛青瓷点了点头。
薛青瓷笑容柔和：“二公子不喜欢听我说话，没有姑母坐镇，我办不好。”
便是办得再好，温少离也只念老太太的情，温少辞却要记她的仇。
说到底，薛青瓷还不是主母，顶多指望一下温少离，至于温少辞娶谁不娶谁，与她并没有多少关系。
一来是婆母吩咐；二来，大王氏当年不许她进门，母债子偿，薛青瓷自然不希望温少辞在婚事上称心如意。
老太太想了想，拄着拐杖站起身。
到了碧落斋，老太太也不急着捉奸，沉声吩咐丫鬟仆妇们，务必把院子守好，不许放一人进去，也不许放一人出来。
薛青瓷从旁拍马：“亏得老太太周全，办事比我还细致。”
老太太不喜反忧：“委屈辞哥儿了。”
薛青瓷轻笑一声：“二公子若不喜欢这位吴姑娘，大可再纳两房妾室，姑母不必太过担心。”
老太太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书房门窗紧闭。
橘白走上前去，抬手轻敲两下：“二公子，老太太、姨太太过来了。”
语罢，她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
屋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动静，窸窸窣窣，像是在穿衣服。
橘白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太太。
老太太会心一笑，扬声道：“辞哥儿，祖母知道你在里边，出来吧。”
毕竟是她的亲孙，如今又成了侯爷，总要留几分颜面。
吱呀——
温少辞打开门，英俊清朗的面庞令人眼前一亮，那双眸子却像是凝了冰雪，看得老太太心口发寒。
“辞哥儿，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你便娶她为妻罢。”
老太太口气无奈。
温少辞容色淡淡：“难道父亲没有与您说，我想娶的不是吴姑娘？”
老太太避而不答：“你刚封了侯爷，正是遭人眼红的时候，倘若闹出□□良家的丑事，这爵位只怕保不住。”
温少辞薄唇紧抿：“我与吴姑娘，什么也没有。”
老太太微微颔首：“祖母自当替你周全，今日之事，不会传出去半分，你且放心。”
温少辞如释重负般舒了一口气：“多谢祖母费心。”
老太太笑得慈祥：“吴翰林为人清高，知道女儿受了委屈，说不得就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如你与吴姑娘写个字据，既是两情相悦，吴翰林也没有话说。”
薛青瓷面露惊讶。
一旦留下字据，除非温少辞自个儿不要前程，否则一辈子逃不出老太太的手掌心。
她的这位姑母，比想象中更加不喜次孙。
温少辞眸色一暗：“就因为我不甘心当兄长的垫脚石，祖母便这样陷害我？“
老太太叹口气，眼睛中多了怀念：“我答应过元娘，会照顾好她的孩子，我看着他从只会哭到会爬、会站、会笑，会讨他父亲欢心。”
她永远忘不了，温少离哭着说比不上弟弟。
小小的人儿读书读到发烧，英国公却因为温少辞背出了《滕王阁序》，匆匆看了他一眼便离开。
老太太脸上换上了厌恶之色。
“只要你在，他父亲就永远看不见他，我再不为他筹谋，离哥儿一辈子都要活在你的阴影里，长兄如父，做弟弟的合该守好本分。”
温少辞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在祖母眼中，他不过是用来供养温少离的血包，哪怕因此死了，也是理所应当。
“若是我不肯，祖母当如何？”
终究还是不死心，温少辞只希望祖母还记得他们是骨肉血亲。
老太太吐出一口浊气：“大义灭亲。”
既不愿为她所用，毁了也罢。
只可惜了吴知意，不仅搭上了清白，还要搭上一条命。
温少辞回身进了书房。
老太太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是以，当温少离冲出来的时候，她脸上还挂着得意的笑。
“啊，”薛青瓷惊呼一声，“老爷！”
温少离眼角泛着血红，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疯子，他是我的亲弟弟！”
说完，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重压的绳索，跌跌撞撞地爬出院门。
啪的一声脆响，英国公对准薛青瓷的脸，狠狠甩了一耳光。
薛青瓷一句话不说，扑通就跪下了。
如果可以，老太太也想跪。
但她身为长辈，下跪如同要挟，不仅不会得到原谅，还会被儿子彻底厌恶。
老太太垂下眸子，道：“我不后悔。”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紧握成拳的时候，手心向里，手背却是朝外。
没错，她就是偏心！
老太太承认，在内心里，甚至带点儿骄傲。
胸口几个起伏，英国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少顷，他的语气含上两分微凉：“儿子仔细想过，圣上当时说的，乃是自谦之词，辞哥儿要娶的不是‘吴家六女’。”
老太太瞪大了眼睛，心头涌上一个可怕的猜测。
英国公扯了扯嘴角：“是皇家六女。”
六公主，崇仁帝的爱女，亦是唯一的爱女。
对于驸马本人而言，尚主未必是一件好事，然放在英国公府，那便是天大的造化！
为着皇家体面，为着公主风光，崇仁帝势必要抬高驸马的身价，而英国公府作为本家，总得给点子恩典。
世袭罔替不敢想，但凡多袭一代，便多几十年的荣华。
老太太的身子颤了颤。
在这一瞬，禁不住自问，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长孙骂她是疯子，次孙与她离了心，英国公府的荣华被她一手断送！
天地仿佛都在旋转，老太太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时之间，院子里乱成一团。
温少辞坐在窗边的榻子上，眉眼瞧着像幅画儿：“让吴姑娘见笑。”
吴知意从来没有这么满足过，小嘴叭叭个不停：“娶公主可是天大的好事，你祖母怎么会不高兴，真是稀罕，嗳，你真的要娶公主啊？你们怎么认识的？她长什么样？好不好看？”
其实只要多留心一下外界，很容易猜到那位传言中与温少辞出双入对的陆小公子，正是今科会元，也就是，赵临欢。
不过，猜不出来也不丢人。
毕竟，她一直以为六公主身在皇寺。
温少辞有些吃惊，他忽然觉得吴知意嫁不出去未必是因为“善妒”，很有可能出在她的嘴太碎。
好似想起了什么，吴知意乖觉地闭上嘴，就在她以为话题到此为止的时候，听见温少辞说：“好看。”
声音清冷，似雨打芭蕉，滚落点滴柔情。
吴知意见他接话，马上得寸进尺：“你可要记得报答我，千万千万别忘了。”
温少辞把唇一抿，嘴角带出笑意来。
“我有位同学，姓杨名韵，金陵人氏，已过了会试，吴姑娘若不介意他幼年失怙，我可以帮忙牵线。”
吴知意恨嫁心切，连忙把相看时间敲定下来。
人要有自知之明，她父亲还在翰林院熬资历，给不了女婿多大的帮助，是以，当温少辞找上她时，吴知意非常爽快地答应做戏。
甚至连条件也没有提。
离开英国公府后，吴知意在京中四处奔走，与许久不见的好友们讨论六公主的八卦。
不过两个时辰，温家要出驸马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到底还是有分寸，吴知意并没有将英国公府的丑事宣之于众。
温少辞暗暗点头。
英国公很是为难：“薛氏已有身孕，若是把她休了，在外头有点说不过去。”
便是没有身孕，不管因为什么缘由，都不大光彩。
温少辞也不想自家名誉受损：“只要姨娘日后安分些，我不会与她计较。”
英国公松了口气，继续道：“老太太那边，我会劝着，再有什么事情，不必让她知道。”
长辈，终究还是得敬着。
温少辞倒没指望老太太受到惩罚，何况温少离这几日闹着不当世子，自食恶果的滋味可不好受。
闹归闹，老太太根本没想过温少离当真上了折子，请求朝廷收回他的世子之位。
传旨的太监到门外了，老太太拦着不许进。
温少离五官柔和，平素总带着两三分怯弱，今日却是一脸冷峻，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一丝温情。
“祖母，我不是您手中的提线木偶。”
一句话，击垮了老太太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