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何予听之前受得伤颇重,灵髓被毁灵力尽失,与普通凡人相比,也就身体骨强健些。
她下山时便是快马前行,一路颠簸只觉得身体快要散架,此刻就连这唯一的优势也没了。
又不能让随风扛着她走,于是她只能慢慢悠悠走着向着仙游山前进,正好锻炼一下心肺能力,看看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
随风在她身后牵着马,没有办法隐于暗色,多少让他丢了点安全感,正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个苹果突然轱辘辘着滚过来,卡在了何予听脚下。
何予听尴尬地抬起脚,看到脚下的苹果已经被踩得有些开裂,带着果香的汁水四溢了出来。
秉承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她将苹果捡了起来,拿衣袖擦了擦,打量着四周有没有丢苹果的人。
细看下,只见层层人群外一个满脸脏污,头发凌乱成几缕,冬天还穿着破旧漏了几个大洞的薄衣的少年,被绊倒般趴在拐角,眼睛像狼一样锐利地盯着她手里的苹果。
她了然地走过去,正要将苹果递给他。
却见少年一骨碌爬起来,抢了她手里的苹果就跑,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只留给了她一手的污渍。
任凭随风上来帮她擦净手心,她伸出另一个手拦住咋咋呼呼跑来的摊主打扮的中年男子,叹气道。
“那少年偷了你多少东西,我来付钱。”
眼前年轻女子身材纤细却不羸弱,一身白色狐裘似仙子般周身泛起微光,长发及腰,珠坠簪着长发松散挽起,眉眼清冷,目若灿星,声音又好似雪山清泉般清澈微冷。
摊主结巴道:“一……一个苹果。”
做好事不留名后,何予听回眸望了一眼随风背上背着的,用白色棉布包起来的墓碑,又轻轻叹气。
这一路上做过许多好事,就当是为这个没比她小几岁的无名氏积德了,希望他来世能够投生到好人家。
路上总是听闻此处酒楼大厨烧得一手好菜,何予听站在门口排队了许久,总算抢得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菜单都要流口水了。
等菜期间,何予听撑着脑袋,期待地看着路上人群来来往往。
她曾熬夜看的小说里,坐在这里不是男主就是女主,总会出现些关键剧情。
“你看窗边那两人好奇怪,为什么那个大高个一直站在那个……嗯,长得还挺好看的女子旁边,像是罚站一样。”
“跟鸡崽一样,你别说,还挺好玩的。”
成为别人的视线中心,听着身边传来的细碎讨论声,何予听尴尬地一个头两个大,她偷偷拽了拽站在桌旁的随风的衣袖,小声道:“你坐下。”
没想到随风却摇摇头:“不行。”
何予听傻了:“为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第一次听见随风反驳自己的命令,何予听倒来了兴趣,开始不停好奇地追问。
然后她才发现,在随风无底线执行主人命令的情况下,还运行着另外一套奇怪的系统。
比如:不能跟主人坐同一个桌子,不能离主人离得太远,不能与主人离得太近,不能直视主人超过五秒,不能被主人看到脸等等。
“为什么不让看到脸?”何予听好奇道,难道被看到就要像小说里一样以身相许?
“不知道。”随风目光低垂着并不看她,银色面具看不出来表情,“或许是太丑。”
何予听一口水差点呛到自己,她艰难咽下去,不停地咳嗽着,她顺了顺胸口:“你见过?”
随风又摇摇头。
真狠啊,不会长这么大连面具都没摘下来过吧。何予听感叹着,再次让随风坐在凳子上。
随风如新婚小媳妇般扭捏,不愿意就坐,何予听冷着脸强硬道:“你的主人要求你坐在凳子上。”
看着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随风,何予听心生怜惜:多可怜的孩子,卡bug了吧。
菜很快上了上来,何予听双眼放光。
然而,人在饥饿的时候总是容易错判自己的饭量。
当何予听吃撑到快要吐出来时,桌上六七盘饭菜还崭新如刚上来般。
她看向随风,随风摇摇头说自己不用吃东西。
何予听愈发怀疑随风是个高仿机器人。
眼角却从窗边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肮脏身影,何予听来了精神,让随风把那少年抓上来。
少年很快被随风提着领子带了上来,一脸警惕地看着何予听,身体蓄势待发随时准备逃跑。
何予听将筷子递给他。
看着少年风卷残云,不到一刻整桌饭菜就被吃个精光,连点油水都没剩,何予听欣慰地点点头,颇有她当年英姿。
顺便给少年打包了些别的菜式,何予听正准备离去。
下一刻,变故突生!
剑尖寒芒眨眼就到瞳仁前,何予听心里咯噔一声,眨眨眼却不见剑更近一步。
细看却发现随风竟手握剑刃,硬生生制止住了剑的前进!
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剑刃凹槽滴落,随风猛得抬腿踹飞刚才还笑意盈盈的掌柜!
掌柜抚着胸口咳出血沫,看着何予听狂笑几声,撕开手中卷轴!
刹那间!无尽的黑暗吞噬了整个包厢。
地面顷刻间化作血色的滚滚岩浆,不断起伏中总有缕缕幽魂密密麻麻地爬出地面,扭曲变形的脸发出尖锐嚎哭。
它们爬行的方向,正是何予听!
何予听单手向后护着警惕的少年,握紧随风交给她的剑。
随风正不断穿行于黑暗中,一一击碎从血海翻涌间爬出的恶魂,却从不离何予听太远,时不时回头关注她的安危。
少年抬头,看着年轻女子面无表情看着眼前可怖的画面,只波澜不惊地拿着剑,却并不出手,声音嘶哑地开口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何予听内心痛哭流涕,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没见过啊!
这就是冰山美人说的仇家吗?这也太可怕了,她以后再也不要下山了!
随风一剑刺穿刚刚出现在何予听面前的幽魂,站在她面前提剑抵挡:“这是结界,需要打破界眼才能出去。”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缓缓道:“我不能离您太远,主人,您能陪我一起挪过去吗?”
何予听内心摔剑,能不能优化一下你的程序啊!
然而身体却唯唯诺诺地遵守着,她护住少年,随风护住她慢慢地挪过去。
随风依然如之前一样,边护住她们边去消灭那些不断爬出的幽魂,等到刺穿界眼那一刻,三人浑身已是被血浇透。
刹那间,又回到之前的酒楼里,旁边吃吃喝喝的人看到突然出现的沾满血迹的三人都愣住了,纷纷扔掉饭碗跑了出去。
何予听站在饭桌前寒毛悚立,他们竟然是在饭桌吃饭时进的结界,之后打包饭菜的过程竟也是假的!
“是界中界,还有第二重界眼。”
随风淡淡出口,替何予听解惑。
他拔出插在木质地板的剑,一缕附于剑尖的残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出逃!
“快去追它!”想到冰山美人威胁她的话,何予听着急对随风道,想要报仇,至少也要先拿到一丝线索再说。
随风抬眸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将何予听的剑插于剑鞘,摇摇头:“我要待在主人身边。”
何予听无语凝噎,说好的无底线执行主人命令呢!你今天摇头的次数可比点头多多了!
在真掌柜惊疑害怕的目光中,何予听去新开的雅间洗去血污并换了一套新衣服。
随风倒是比她要厉害得多,早已用灵力将自己清理干净。
将少年送到楼下,他们正要道别。
“以后不要做坏事了。”何予听想摸摸刚到自己胸口的少年的头,却在看到血液黏和着脏到打缕的头发时,犹豫着收回了手。
将碎银塞在少年手里,何予听正要嘱托他去洗个热水澡,再买身过冬的新衣服。
远处却突然喧闹起来,何予听八卦心燃起,凑过去围观。
“天大的好事啊!仙游山又要收徒了,这次还是仙尊们收亲传徒弟!”
“这次自在峰竟然也要收徒了,真是难得!”
嗯?自在峰?师尊也要收徒了?
何予听暗中疑惑,下山的时候倒是没听说师父要归山啊,怎么这么快都要收徒了。
“自在峰仙尊是谁啊?之前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你看告示上写的啊,自在峰仙尊何予听。”
手中剩余的碎银掉在地上,何予听愣在原地。
旁边的热心群众立马帮忙把碎银捡起来,塞到冷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女子手里,不经意间顺手往袖子里藏上一颗。
恰巧一只叠得精致的千纸鹤越过人群悠悠飞来,众人好似没有看到般依旧热烈讨论着。
千纸鹤乖巧地落在何予听手里,打开后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苍劲的笔迹。
有事,速归。——秋寻真。
“随风,我们走。”
何予听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格外不稳。
在人群最尾端的少年却在听到群众讨论起这熟悉又陌生,仿佛刻入骨子里的名字时,嘴角扯起一个讥讽的角度,眼睛里是满满的恨意。
城外破庙。
昏黄的灯火摇晃,鹅毛大雪又下了起来。
几个小乞丐窝在最里侧,拥挤地围着抢来的薄被。
一个小乞丐只有伸脚进去取暖的资格,却在贪恋温暖时不慎将某处缝补精致的补丁踢破,凌乱的茅草争先恐后地从补丁里钻出来。
躺在最中间的乞丐不耐烦的“啧”了一声。
另外几个乞丐立刻将做错事的小乞丐赶往没有烛火的屋角,然后又谄媚地围在大乞丐身边:“他也就会偷点东西,还是老大善良,允许他来取取暖。”
“可惜能力不行啊,翻遍了那老太婆一整个屋子,也就偷来这一个薄被,还是用捡来的破稻草做的。”
大乞丐冲着屋角啐了一口唾沫,像是想到了什么,嘴里骂骂咧咧道:“也不知道那个半死的臭小子跑哪里去了,今日竟还不来送吃的。”
“看他以后还想不想在这个地盘混了!我看明天给他赶出去算了。”
“今年这破雪怎么这么大,连点吃的都不好找,水都冻成冰块了,快给我渴死了。”
老蛾扑向残火,发出噼啪响声。
旧门嘎吱声响起,一个身影裹挟着风雪钻了进来,在门口跳着将雪抖落。
大乞丐掀起薄被站起来,正要大声喧斥:“你小子总算……”
话语却停了下来,门口的人让他感到陌生。
少年身上穿了一身新制棉衣,带着乞丐不配拥有的暗纹,鞋子也是新制的,鞋底还是白的,点缀着零星白雪,仿佛未曾沾染过脏污。
少年头发梳得整齐,脸蛋白净,因未吃饱饭过,显得格外瘦削,倒是衬得乌黑滴流圆的眼睛格外大些。
大乞丐突然灭了气焰:“你是?”
少年咧开嘴露出白牙笑嘻嘻起来,嘶哑道:“是我。”
乞丐的气焰瞬间燃了起来,眼睛里闪过嫉妒、愤恨、还有一丝羡慕地讥讽道:“呦!您这是遇到哪位贵人了?”
少年却不回答,只站在门内,静静看着乞丐们先是生气,然后愤怒,再是气急败坏,上来撕扯他的衣服,鞋子,像是饿了一个冬天的饿狼般想要啃食他,吞尽血肉,蚕食骨髓。
“我是来跟你们告别的。”他对着为首的大乞丐说道。
“我要走了。”
熊熊烈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占据着整个瞳孔。
房梁不堪灼烧,掉落在地,飞溅起乌黑灰尘,化作滚滚浓烟浮向虚空。
“这大雪天,生个火可真难。”
少年坐在一尺外,叹气感慨着,将手靠近火焰取暖。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扬花,片片鹅毛。”
“真暖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