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舞
“我不是特地来看你的。”
“嗯，我知道。”
她能听到软绵绵的猫叫声从他亚久津背着的一个包里不断发出。
“嘁。”他安抚地拍了拍背包，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生病了就安分点。逞强什么。我可不会担心你。”
千翎垂眸，眼底含笑。
被看得起了鸡皮疙瘩的亚久津，拉开一个小缝，奶牛猫钻出一个头，它被照顾得很好，脸也圆润了很多。看得出来，亚久津对它很上心。
“喂，长谷川。”他低头指腹摩挲着猫咪的下巴，嘴角似有若无地噙着笑。
“嗯？”
猫咪软绵绵地叫唤着，舌尖舔舐着他的手指，注意到千翎的目光，亚久津仁往她这边走近了几步，“它有名字吗？”
名字？他蹙了蹙眉，他从不整这些乱七八糟的，经她这一提醒，他平日也不会叫它名字，因为每次他出现，猫咪总会紧跟他身后。名字是用来必要时呼唤的，他的猫咪不需要。
“你今天是带它去医院？”她是看到亚久津松松垮垮的背包里露出的几张报告单才敢摆出结论的。都说亚久津仁难以捉摸，冷漠无情，能带着宠物去医院检查身体，想必很多人都做不到。一时兴起的养猫，能这般负责，不止是细心了。她不禁感叹，亚久津的内心或许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温暖得多。
亚久津收回了手，猫咪歪了歪脑袋，似乎打量着相对陌生的千翎，但它的眼神已不似当初捡到时那样怯生生，有了亚久津撑腰，颇有一种娇纵公主的即视感。
它半个身子都在背包里，伸出毛茸茸的爪子不知道是在打招呼还是驱赶，千翎微微弯腰，试探地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伸过去。
粉红的软垫子与冰凉的指尖相触，尽管只维持了几秒，猫咪很快收回爪子，又挥舞了几下。
“发色不错。”
“诶？”
是因为她头发的发色，一半白发与亚久津仁的发色些许相似吗？
亚久津看似无意一句，双手插在口袋，他是不知道她的情况的。所以并不清楚她的头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柔软的短发不经风吹拂。要说换了个头的千翎，以他认人水平，根本不会多看几眼。但是无意地一瞥眼，无法百分百确定，他甚至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走这段路过来，只为了确定一件在他看来，似乎毫无必要的事情。
证明无误，眼前的人还真是长谷川千翎。可等他确定这件事以后，他是有迷茫的。他和长谷川，好像也没熟到这个地步。
搞什么啊他……
他是错开她视线说的话。
“我说你……”
“千翎！”妈妈呼唤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千翎转身去寻找妈妈的身影。
“在和谁聊天呢？”妈妈好奇探头。
“是……”她回头，几秒前还在自己身边的亚久津早已不见踪影。
说是为了照顾自己，妈妈也跟着入住到她小小的起居室。
“千翎，晚上想吃什么？”
多久了。久到她以为自己在做梦。“都可以。”
妈妈不清楚这里的地理位置，千翎便带着她一起去集市买菜。
好久没有和自己的妈妈一起出门逛过市场了。她挽着妈妈的手臂，但当她看清妈妈的发顶，从来认真保养的妈妈，竟然会容许白发肆意生长。倒不是说白发猛增，而是悄无声息地一片黑发多了几条不和谐的白发。千翎欲言又止，终于在迎面走来一个女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静意？”
“小风？”
在东京遇到熟人的概率不高。千翎看着自己的妈妈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时大步上前，亲切地问候。
“这是我以前的老同学。你叫她乾阿姨就好了。”
可当乾阿姨看向她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觉得太突兀，“长这么大啦……”
惊讶？她见过她？
“应该是小学吧。我带你来过东京这边，在一个小男孩家里吃过饭。”
小学？
“你家小治是不是和千翎一个年纪啊。都是初三了吧。”她说着。
她不能太用力去思考。这些小时候的事情，就算想起来，她也不认识什么小男孩了。
“是啊。我家阿治在青学，说好像见过千翎呢。”
“青学？”妈妈声音有轻微走音。她立马恢复神态，“是吗，那这样两个孩子也能认识认识。”妈妈向来
后面她们又聊了一会儿，聊的无非是家长里短。
虽然乾阿姨没有询问父亲的情况，她的谈话中也尽量避免了父亲的话题。不难看出，她是知情的。为了照顾妈妈的感受，她特意不去谈父亲。
这么久不见的老同学，很少会这么了解对方的具体情况吧。除非……
是有人告诉过她的。
乾阿姨人很好，是从谈吐和面容感觉出来的。很温柔，很舒服。
做了一大桌她最爱吃的饭菜，却在吃晚饭的时候，妈妈又哭了。在她面前哭得崩溃。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从冰帝转学到青学读书了。她语无伦次，滚烫的泪水弄花了她精致的妆容，也打湿了她的衣服。安慰人的话，她并不会说。只能用力拢着母亲，似乎凭借这一点点力气和余温，就能遗忘那些悲伤的事情。
周一，学校举行的活动里还有一场舞会。都是初三毕业学生参加的。
舞伴什么的很重要。而且舞会上，所有人正装出席。女孩子们穿着漂亮的衣裙，而男孩子们西装革履，翩翩有礼邀请对方跳舞。
而参加舞会这天，千翎远在东大附属考试。
“观月？”
“……长谷川？”
圣鲁道夫学院只有初中部，没有刻意直升的学校。所以能在这里碰见他，一点也不奇怪。
观月一脸写着“怎么哪里都是你”。他的眼神从她的眼睛移至她的头发。不能说是不好看，如果说长发的长谷川还算平易近人，那么短发的长谷川……淡漠的神情，黑白发色，浑身上下与温柔毫不相干。若非他是见识过她舒展眉头的惬意与坚韧又温柔地坚定着自己选择的场景。
“你……的头发……”
“假的。”
坦率而真诚。
观月只从裕太口里得知长谷川千翎头部受伤进医院一个月，至于伤的怎么样，他不清楚。一个月，倒也不能看出，到底伤得有多重。由之前的长发变成现在的短发。
他也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挪开视线，“真想不到，你的志愿跟我差不多。东大附属只不过是我的第二志愿。”
“嗯。”
“坐一会儿吧。”观月找了一处位置，在花坛旁边也有其他学生，五官由一个个相似的面具拼成，仿佛是一家工厂机械化生产那般。
“嗯。”千翎也没扭捏，径直落座。她永远不是那个第一个引话题的人。向来都是别人问一句，她答一句。
不知道沉默多久，他突然率先开口：“长谷川。”
感觉到她的视线后，观月抿唇：“真是抱歉。”
他在道歉？为什么？千翎不解。
“以前，对你恶劣的揣度和挖苦讽刺，我……很抱歉。”他不明白，有时候自己的态度，连他都懊悔怎么说出这种话时，已经晚了。
千翎迟疑了一会儿：“你说的是，哪次？”所以还是有后遗症的对不对！可是她回顾了以往的经历，她是真没看出来观月初是在讽刺她啊。
除了那次。“你说的，是喂猫那天？”
他没吭声，应当是默认了。
“我并不介意。”毕竟猫猫都没说什么。更何况，投喂动物这一举动，说实话，她表现得也过于理想化。比如，会不会使动物放低了对人类的戒备因此捕猎者们更加肆无忌惮。或者，没有绝育的猫精力旺盛，使这一片土地又多了一批幼崽。但总归，没有受伤的猫咪不会丧失基本的捕猎能力，它们凭借自己是有能力捕猎到食物的。
铃声一响，寻找位置落座，题目难度不大。尤其加上这一个月的恶补。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坐在千翎旁边的一个女生，在考试中途，停下笔，一副冷静的模样，把桌上的卷子撕得一干二净。后又跌跌撞撞地推翻桌子。
由于事发突然，所有人都预料不到。只见她抓起圆规，尖锐的地方正对着喉咙。
什么是震撼。
是满满当当一张试卷。是一个充满未知与光明的未来。是一支笔创造了不知多少辉煌与奇迹。
却在即将胜利的时候，而选择放弃。
她向迹部保证过，绝对不会再让自己受伤。圆规只是划破了她的手臂，血透过暴力的伤口渗了出来，看得格外渗人。而女生无法理解地抬头无声斥责她，满眼痛恨。
瞬间吵嚷的教室，一半学生目瞪口呆，迟迟缓不过神。有的则是继续埋头写字。比起他人，他们并不希望被人打扰而破坏自己的计划。
校方不会因为突发情况而耽误特定行程，大部分老师都在阅卷，只有一小部分的老师因为这一事故而分配安抚学生和解决事情。
千翎与那个女生是被一起叫走的。那份还没完全写完的答卷。这是最后一场考试。
通知她补考是在十五分钟以后，两个老师轮流监考。
备用卷的难度比她刚才考的要难很多。许多是她根本没有学过的知识。所幸前几门她十分有把握。
考试结束，她的成绩几乎是十分钟后出来的。
“恭喜你，长谷川同学。欢迎你加入我们东大附属！”
这算是特权？
“千翎？又是你啊。”走廊另一边，目暮警官走了过来，这样的案子其实并不需要他出马。只是在这个学校有个老朋友，过来看看他罢了。没想到还能遇见这回事。
他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没有指责与批评。“我女儿读的高中就在这里，好好学！”
千翎愣了愣。
“见义勇为奖。拿着吧。”
合影拍照与礼物奖金，像是一个流程。她只记得，目暮警官搂着她肩膀时，悄悄说：“有没有意向未来成为我的同事啊。”
不等她做出回复，他宽慰地点点头，与另外一群人一起离开了。
出了封锁的教室，看了眼锁在柜子里的手机。三点三十七，布告栏上已经有了他们的名字。校方只会告诉他们分数和排名，至于是否录取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观月的成绩遥遥领先。
能申请入学考试的学生，成绩都不会很差的。而校方会给予这一部分学生优先入学的机会。她是向学校申请才拥有这次机会的。
部分学校的处理方式妥帖。他们不会吊着学生，而让他们以为自己选中而错过其他学校的招生考试。
就在下午四点半，名单出来了。
胜券在握的观月早就心大地去看别人的名字了。当他看到那个名字在最后几排时，回头看见千翎，她的眸里没有闪过多少情绪。
下午的东京街道一如既往的堵车。在又一堵车长达二十分钟，她选择下车，徒步或者骑车。不知是什么牵引着她来到这里——空荡荡的空手道广场。
她驻足门口，这是途径学校必经之路。而这里也是昨天的最终赛点。有个可乐瓶孤零零地躺在一边。仿佛昨天那样轰动的场面在眼前一一闪过。
她还会再来的。以另外一种身份。
与一抹黑影擦肩而过，千翎多看了几眼。有点眼熟。
结束匆匆赶来时，舞会已经接近尾声。
而她是风风火火赶来的，连衣服也没换。
周围的同学们都正装出席，每个人都很优雅美丽。她却穿着她的衬衫在四周张望。
菊丸呢？
放人家鸽子始终是不好的。她低头拿起手机拨打电话。这里人多嘈杂，她选了处稍微僻静的草丛边。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
电子音冰冷的女声从手机里传出。但离自己不远处的地方一道冷冽的声音穿过空气，直直地进入她的耳中。
“长谷川？”
她回头。“手冢？”
“你刚来？”
“嗯。”
“……你的舞伴呢？”他丹凤眼一瞥。
“没找到。”
手冢缓缓走过来，“介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千翎愣了愣，她的交际舞一直都很优秀。尤其是冰帝，几乎每个学期都会举办一场类似的活动。
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温热的手掌透过薄薄一层的衬衫近距离接触她的皮肤。
“入学考试怎么样？”
“顺利进入东大附属。”
“恭喜。”
“手冢，你的舞伴呢？”
……
半晌，他注视着她的眼睛。“我在，”
“等你。”
伴随着那两个字脱口而出，身后忽然几道烟花绽放，手冢是背对着烟花的，所以能一眼看见烟花的是千翎。但她的注意力却在手冢的唇边。
刚才的口型是——
等你？
等她。“看，烟花！”千翎一把拉过手冢，伸手指着如鲜花飘落的烟花。
他低笑一声。
在黑暗处顺利拍到照片的乾贞治露出得意的笑容。
其实在千翎到达场地的十分钟以前。菊丸一身白色西装，佩戴蓝色领带，颇有大人的味道。他左右嗅了嗅自己身上的香水味。这是他挑了好久的。是导购姐姐推荐说什么，女孩子都会喜欢这种香味。他一股脑就买了。
他一边注意着手机，一边观察从大门口进来的学生。
“菊丸？”
“阿乾，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你的乾汁啊！”
乾贞治晃了晃杯子里的乾汁，“这是改良版，不二推荐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要！我今天是绝对，绝对不会喝你给的任何东西的！”想当初令无敌的不二都倒下来的乾汁，他怎么敢的啊。
“今天？你的意思是明天也可以喝？”
“不喝不喝！你走开啦！”
“你是在等长谷川吧。”
诶？几乎与他同时说出的话。
“你今天与她共舞的概率会是百分之……”
“英二！”
“一。”
菊丸一扭头，“大石！”大石的人缘一直都很好，邀请和他一起跳舞的女孩子们也络绎不绝。但此刻的他显然是虚脱了。从舞会刚开始，他就不间断地被众多女孩子们邀约。盛情难却啊。
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能逃出来，看见英二和阿乾都在大门口。
“怎么都这么热闹啊！”桃城才不想那么早回家呢，尤其是没看到手冢队长跳舞。他更不会回去。那个臭小鬼跟平时一样，对此不感冒就早早溜之大吉了。桃城来的路上看见一个女生，他有点印象，平时喊加油的时候，会有这个女孩子。好像是学姐……
了解到学姐是英二学长的同学，也在找英二学长。桃城也没多想，就顺便带上她一起。
菊丸视线往下，是班长山下。她脸红了几分，带着羞怯的意味：“菊丸，我能邀请你和我一起跳支舞吗？”一般来说，女生主动邀请，男生都不会拒绝。这仅仅是交际舞本身就没那么多要求。
但是菊丸是和千翎约定彼此的第一个舞伴是对方啊。
害羞的女孩和为难的学长。
桃城会心一笑，
“好啦，英二学长，这种时候啦，女孩子都这么勇敢了。你也不能放弃啊！”他用力一把将山下推向他的怀里，怂恿着，“去吧去吧，这么犹豫可不青春哦。青春就是勇敢啊！”
欲哭无泪的菊丸，就这样眼睁睁被桃城拖拉拽着离开了门口。
“大石！救我！”
没办法。他的搭档也被困在女孩子中央。
等乾贞治回到家里时，看到妈妈蹲在沙发前面，捣鼓着茶几上的拼图，一见他进来，慢悠悠道：“是和谁跳的舞呢？”她一顿，“别跟我提什么概率。我不信这个。”
“是和班里的松上。”
“噢，我记得，是不是那个扎着马尾，很可爱的女孩子？”
“嗯。”显然，他对此提不上多少兴趣。回了屋子，他坐在椅子上，台灯下，一副眼镜随意地摆在一侧。
今天这件事情对于菊丸确实很抱歉。手冢能和长谷川跳舞，也可以说是他一手撮合的。手机相册，有上千的相片。他早就观察过了，手冢对长谷川感情不一般。
说实话。他垂眸，打开手机，一开始他是观察手冢时，发现这一意外情况。
能让手冢都留心的女生，他当然不会放过。很快，他就知道了这个女生是谁。但说来真巧，她竟然就是那个七八年前的女孩子。
在记忆这方面，除了大石，基本无人与他匹敌。
“这是……”
相片一张张翻过。每一张图片都是糊的。
……啊，真是狡猾。乾贞治扶了扶眼镜，几个小时之前，他正在给自己的学弟学妹们推销乾汁，看到落单的手冢，忍不住凑上前：“手冢，喝乾汁吗？”
手冢看了他一眼，并转身要走。
“我知道长谷川在哪里。”
……
手冢停下脚步不是因为他想知道答案，而是作为他队员的乾贞治，未免太喜欢观察他的私事了。在网球上他并不讨厌，但在生活上，这种隐私被吐露出来，实在令人不快。
“乾。”手冢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下，乾贞治递了递自己的乾汁，手冢顺势接过。
“她约好了和菊丸一起跳舞。不过她今天去的东大附属考试中途出了意外。如果她能在四点之前坐上那班车，按理来说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可是没有。也就是说，她一定是乘坐了四点以后的车。东京街道四点以后堵车严重，所以一定会来晚。”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她和菊丸一起跳舞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他透过不可见的镜片，迫不及待想要观察手冢的反应。可惜的是，他没有一点情绪外露。
“但是说完这句话，概率为百分之四十九。”他顿了顿，“这份乾汁会令你的几率变高。手冢你……”
只见手冢郑重其事地把乾汁塞回了他的怀里。
后来嘛。也确实如他所说。那杯乾汁又引发了一系列蝴蝶效应，虽然没给手冢喝下，但也确实让手冢和长谷川跳舞的概率变大了。
手冢，他早就知道他在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