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
苏澄跃一向说干就干,很快便从自己的木箱里找到一支“墨块笔”,取了水写完这封“家书”后,直接将墨块浸入水中化开,随后将那块贵重的玉佩丢进去、拿出来、往另一张纸上一戳。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而后她顺手从箱子里抽出一块麻布将玉佩包起来,免得墨水溅得到处都是。
在将这两方信纸放到隐蔽处晾干后,苏澄跃径直出门寻找靠谱的“信使”去了。
她在自己的家书中并没有写太多透露自己信息的内容,只写了请父亲帮忙找个南疆人,附上迦楼罗的名字,若是陆家有人当真十分无礼的偷闯入自己这间房,一封书信也证明不了什么。
别问,问就是顾嫣麻烦永安侯找人;再问苏澄跃就“失忆”,脑子里突然冒出个人名。
陆家要是一并帮忙找这个“奸夫”,苏澄跃那还更高兴呢。
轻功卓绝倒也方便了苏澄跃溜出陆家,不过陆家本就没有那些豪门大户的出入规矩——自然是因为后院里一群不守他们森严规定的江湖人士,一两个还好,这样乌泱泱一大批人,陆家那点家丁哪里管得住?
不过苏澄跃还是想要低调行事。
只是顾嫣这张脸,在王都的勋贵圈子里还是有些知名度的,这里又聚居着王都出了名的簪缨世家,加上大豫并不十分限制女眷出游,现在又是用过晚食的夏夜,苏澄跃一路上遇到不少与她打招呼、行个简单见面礼节的人。
一开始她只照猫画虎做着行礼动作,后边看都看熟了,做起这些动作来便更是行云流水。
不过这些人她还是都不认识,只朝人家笑笑,露出急切赶路的神色,稍微有些眼力见的人便会主动放她走。
王都的贵女们倒是都很有分寸——也许是顾嫣熟识的人都很有分寸,苏澄跃虽还没来得及同这位嫂子多相处一段时日,但凭着那日匆匆一面、以及现在承她的名号行事,便对这位侯小姐生出许多喜爱。
不过认识嫂子的人实在太多,苏澄跃头几个还能因着好奇与人耐着性子、悠悠闲闲的行礼,后边就只想快些跑路。
本以为天色暗下来,这些贵女们便要打道回府去,谁知道太阳还未完全落山,这些大户人家们便各个在门前支起来了灯,一点儿也不担心油钱的模样。
苏澄跃不想再这样走走停停、叫人好奇探究地看上半天,便寻个无人之处,运功登上一处院墙,借着灯光照不到的夜色偷偷潜行着。
虽说运功时体内经脉还有些痛感,这一身华服也很是累赘,但用着轻功的苏澄跃穿梭于雕梁画栋间,只觉得心境都畅快起来。
她行到一处高楼,余光瞥见一点暖黄的灯光,便鬼使神差般转过身去。
只见万千灯火熏染着朱门前高大的石雕漆柱,琉璃瓦也在暖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样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的景象,倒是苏澄跃没见过的。
她走南闯北这些年,多是行在深山老林中、在看各地的大好河山,从没这样细看过烟火人间。
苏澄跃忽然想起曾经在某本书上瞧见过“小桥流水人家”、“依依墟里烟”的诗句,她忽然觉得,等此事了后,若能寻到仡楼珈,带着他看看俗尘灯火也是很美。
大半夜的,苏澄跃就这样“咻咻咻”奔向大豫王都的城南——隐庐所在之处。
她在王都没什么熟人,况且隐庐豢养了一批优秀的信使,既然有现成的专业人员,苏澄跃自然要做这个买卖。
隐庐的长处,便在于一个“隐”字,他们精于消息往来,要隐蔽客人的讯息,自然也要隐蔽自己的行踪,苏澄跃只需要去下这个单子,若是能接,今晚自然会有人来寻她。
苏澄跃与玄机的相识,倒是有些阴差阳错在里边。
当时苏澄跃路过一处山间野路,瞧见两人在争夺一个孩子,她见左右无人,又是好事的性格,便上前将这孩子截下,细看下去才发现这孩子呆呆傻傻,她便拷问这二人是什么情况,结果这两人皆是心虚模样,苏澄跃觉得其中有鬼,便仗着轻功好将那孩子带离。
孰料当晚她就被一群人围在客栈里。
苏澄跃不想惹事,身边还带着个傻小孩,更不便出手。
见她没有动手的意思,那群人里有一女子越众而出,接着苏澄跃身后那小孩便叫着“阿姊”跑了出去。
苏澄跃这才晓得这孩子原来会说话,这是他的家里人找过来、误以为自己是偷孩子的贼人,她便向那女子拱手说明情况。
那女子客客气气请她去家中暂歇,以示感谢,苏澄跃再三推辞不过,只好跟着去住了几天。
这女子便是玄机。
后边苏澄跃与玄机混熟了,清楚这人的性子后,苏澄跃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当时她请自己回家,根本不是为了感谢,分明是拖延着苏澄跃,而后自己偷摸摸调查事情来去,她恐怕是一个照面便看出来苏澄跃武功不凡,于是用这种缓兵之计“骗”住苏澄跃。
苏澄跃自认自己做了好事,又有武功傍身,自然不曾多思。
她们相处一段时日后,苏澄跃得知那个小傻子是玄机的弟弟,她的父亲灵源只有玄机一个女儿,便十分想要一个儿子继承隐庐,直到不惑之年才喜得麟子。
结果精心养护到三四岁,玄机这个弟弟的呆症渐渐显露出来。
别无他法,灵源才最终决定将隐庐交给自己的女儿,可他还是不甘心,常年在外寻药,试图治好自己的儿子。
玄机同苏澄跃说这些秘事时,她那心智低下的弟弟正亲昵的守在姐姐身边,她微笑着轻抚弟弟的脑袋,唇瓣翕动,似乎说了什么话,只是声音并未出口,苏澄跃也没听清。
经那件事后,她便与玄机往来起来。
不过那时玄机还不知道她与苏家的关系,她在外用的化名苏月——那次对仡楼珈说出真名,主要是前边有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叫苏澄跃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再做欺骗,只好赌仡楼珈这名南疆人不知道自己这个在中原都不怎么出名的名字
后边苏澄跃图方便,将自己一年一封的报平安信交给玄机寄出去,玄机当时也以为是普通人家的家书,不曾多想——苏澄跃这封家书当然不会填止剑山庄的地方,寄信的地址是他们苏家人一处鲜为人知的小院。
因为玄机对这封信的保密比较随意,而苏澄跃也不知道哪里走漏了消息,竟有一伙人冲着这封信截杀隐庐的信使。
苏澄跃愧疚之下,便向这位熟稔的朋友坦白了身份。
这些年玄机也从未因她的身份对她又什么额外的另眼相看,苏澄跃与她相处起来也很是轻松。
不过苏澄跃再有什么消息要隐庐寄送,玄机都会用最高规格的方式护送,自然,价格也是水涨船高,苏澄跃倒是不在意这个,明明白白反倒叫苏澄跃宽心。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都不需要玄机出面,苏澄跃便轻车熟路的办好事,准备溜回去。
只是折返回去的路上,苏澄跃忽然瞧见隐隐绰绰间有张熟悉的面孔。
她认人脸的本事在那,加上眼力好,即便这人穿着简单的衣裳,她也一眼便看出此人便是顾嫣的庶三妹顾宁。
苏澄跃瞧顾宁带着一名随从,小心谨慎的在树丛里钻来钻去。
她瞧了眼已经完全暗下去的天色,城南这里人家少,多有丛林、山野之属,虽无凶猛野兽,但少不了毒虫蛇蝎。
思虑片刻,苏澄跃还是轻身溜到附近,而后坦荡荡走近顾宁。
便是如此,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还是将这小兔子一样的丫头吓到了。
苏澄跃瞧着她惊弓之鸟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带着的随从倒是反应灵敏,当即吹亮火折子,照亮面面相觑的三个人。
顾宁瞧见“顾嫣”,也很是惊诧,她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疑惑道:“长姐?你怎么在这里?”
苏澄跃先伸手抚了下咽喉处,这个就像是随手的动作,实则是在暗中调整着自己的声线,随后她反问道:“这话该我问你才是,大晚上在这……此处做什么?”
顾宁眨了眨眼,带着些羞赧道:“嗯……长姐,我只是出来寻一只喜蛛,我瞒着爹娘出来的,求您不要跟二位讲,我马上回去可好?”
苏澄跃听见这话还有些愣神,她一时间有些没想起来喜蛛是什么。
顾宁见苏澄跃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赶忙解释道:“我……也并非不知轻重、四处乱跑,只是往年在花园里寻到的喜蛛结的网皆差极,听闻此地喜蛛结网甚好,才出此下策……”
她犹豫着,又道:“我知七夕的规矩是当日抓一只,只是明日比巧,我亦难寻机会出来,只好先抓上一只……”
顾宁解释了半天,苏澄跃才恍然大悟——原来明日便是七月七了!
苏澄跃从小到大从没过一次七月七,只是从书中知道,许多女子会在七月七比巧,做各种各样的活动。
反正她从来不擅长那些女红——把绣花针放到她手中,她恐怕只会研究这玩意怎么当暗器。
但是瞧顾宁的模样,似乎抓一只能干的喜蛛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苏澄跃也生出些兴味来,便对顾宁道:“我跟、同你一道寻吧。”
顾宁闻言,双目一亮,更是开怀的拉着苏澄跃袖子,笑道:“多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