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书
陆承远:……
苏澄跃觑着他的神色,见他盯着手上的和离书久久不语,刻意奇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我这已经在看哪里好玩,准备出去游山玩水了。”
她笑眼弯弯,嘴上的话却一点不留情面:“还是说你硬是要等我‘病死’、为你陆家再添点‘名气’?”
陆承远轻叹一声,将这薄薄一张却重逾千斤的和离书放在一旁的案桌上,道:“你既已做了‘病死’的准备,又何必执意要这一份和离书?”
显然,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小心思,陆承远竟是情愿给陆家添些怪力乱神之说,也要强留苏澄跃这段时日。
闻言,苏澄跃只一撇嘴,哼道:“生是你陆家的人,‘死’还要做你陆家的鬼不成?既然咱们都要分别了,你就当是行行好,还顾嫣一个自由身呗。”
苏澄跃这些话歪打正着戳中了陆承远的心事。
他面前之人是“顾嫣”、婚契之上也是“陆承远”与“顾嫣”,自己这个冒名顶替的,他又缘何要在此事上依依不舍?
陆承远垂眸看向那业已完成的和离书,只留了他签字的空缺,不可谓不贴心。
甚至连案桌上都已经备好研磨完毕的墨汁与浸润过的笔墨,倒是半点不怕惹人嫌疑。
陆承远面上挂着无奈的笑意,提笔舔墨后,在纸上书写着什么。
他写了许久都没停笔,叫本是伏在床榻上的苏澄跃很是好奇,支起上半身瞄向案桌。
陆承远倒不“藏私”,余光里察觉苏澄跃的动作,便稍稍侧身,让出一些空间,好叫她看清自己的动作。
苏澄跃瞧见陆承远另取一张白纸在其上书写,立马一骨碌爬起来,凑近了看他在写些什么。
她将纸上写的内容通读一遍,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
先前苏澄跃准备的那份和离书,是她照着闲书中抄的范文,通篇总结来就是平平无奇的“这两个人不合适,准备和离”,而陆承远另起的这一份,则是将原文中的“怨憎会”统统删去,全篇皆是“爱别离”、“求不得”的痛苦,自比连理双枝、比翼鸳鸯云云。
乍一看不像和离书,倒像是情书。
直看得苏澄跃牙酸。
而陆承远落笔极快,在苏澄跃看完大体内容时,他就已经提完名,将这一份“情真意切”、“感天动地”的和离书交还给苏澄跃。
这份和离书如果拿出去,必然要叫观者纷纷叹息一双璧人情深缘浅。
苏澄跃重新看了一遍和离书,发现落款下边的时间是一个月后,她复望向陆承远,道:“为什么要写这个时间?”
陆承远坦然笑道:“新妇日渐病重,药石无灵,无奈和离,落叶归根,如何?”
苏澄跃瞪他一眼,又心道:罢了罢了,走得太快、太急也不是很合理,就在陆家再躺些日子算了。
这样想着,苏澄跃干脆利落写下“顾嫣”的名字。
虽说这份和离契书上写着的两人皆不是当事人,可瞧着她毫不犹豫的模样,陆承远还是忍不住生出些怅然来。
苏澄跃将纸张抬起,又仔细扫视一遍,也莫名生出些夹杂着雀跃的惘然。
她想着:折腾这一遭给嫂子换了个自由身来,也不算亏本。
“一式两份,我再誊写一份。”苏澄跃扭头对身旁的陆承远道。
看着很是官方正规的模样。
陆承远伸手示意请便。
待苏澄跃誊写完毕、陆承远再度落款后,他们各执一份,只等和离书上的日期一到,便前往官府“盖戳”定性。
苏澄跃一贯不会叫负面的情绪停留太久,很快那些莫须有的怅惘便被她抛之脑后,美滋滋抱着和离书,想着该如何向哥哥嫂子请功。
虽然不清楚哥哥带着嫂子离开后是如何打算的,但她写信回家的时候,还特意提到了这件事。
不管苏澄玉是否隐瞒苏家夫妇,他亲爱的妹妹都已经在爹娘那里帮他揭了底。
尽管苏澄跃觉得哥哥不是那种畏手畏脚的人,可情之一字,谁又说得清呢?万一他一时糊涂,将此事隐瞒下来,不愿告知父母,难不成他还能一辈子带着嫂子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不论如何,苏澄跃觉得此事都应向父母通报。
陆承远取了一份离开,苏澄跃则将领一份折好放于枕头下——她倒是没注意到,陆承远方才舍近求远,将她方才誊抄的那一份拿了去,她也不会发现对方的小心思。
后边一段日子里,苏澄跃过得很是舒坦,除却偶有大夫上门看诊、永安侯夫人遣人来探望时候,苏澄跃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屋内调息。
她用的这方“龟息散”使苏澄跃的脉象闭塞,虽过了药效会自然而然恢复,但苏澄跃是难得在身体无虞的情况□□验了一把“重伤不愈”的感觉。
几乎是在第二天,苏澄跃这惯会冒险的妮子便对自己这一身“断续经脉”跃跃欲试起来。
她牵引着周身内力游走于闭塞的经脉间,观察会有怎样的反应——苏澄跃这到处惹事的性子,从前也没有重伤的时候,只是真的重伤和她现在“模拟”出来的情况怎能一样?再悍不畏死的人,也不会随意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龟息散的配方到她手里这么些年,因为一直不曾用上,苏澄跃倒不曾没想到,它还能有如此妙用。
她缩在屋子里研究自己的经脉研究了小半个月,凭借还算扎实的医术引导,也小有所获。
等把自己现成的“病重”情况下的经脉研究透彻后,苏澄跃又开始“举一反三”,不同病症下的脉象自然也不同,龟息散假拟出来的脉象是常见的“虚弱无力、断续不通”,若是受刀剑外伤、拳脚内伤、风寒邪气等等,那定然与自己这脉象小有差异。
想着想着,苏澄跃便忍不住回忆起仡卡凝的脉象。
他们分别已有半月,苏澄跃回忆起他那枯槁中带着诡异生机的脉象依旧心有余悸。
苏澄跃回想着自己所学、所见的疑难杂症,少有能与仡楼珈症状对上的。
只是人各有异,少有疾病是照着前人的病症长得,只能寻个大概、相仿的出来。
兴许是因为仡楼珈出身南疆,南国的奇诡之法与中原武功截然不同,他那样的病症在中原自然难寻相似。
这样的病症实在难得,待找到仡楼珈后,将他带到陈无救的住处,想来陈老头对这样的疑难杂症也会很感兴趣。
一场秋雨一场凉,下了一旬的绵绵秋雨,院子里的人纷纷换上较为厚实的秋衣。
特别是陆承远,生怕被冻死的模样,包裹得更加严实。
因为他们名义上还是夫妻,陆承远这家伙隔三岔五便捧着一册书到苏澄跃屋内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就坐在窗下安静看书,待天色渐暗后便原路返回。
起初苏澄跃还笑他几句惺惺作态,但陆承远依旧来得勤快,见苏澄跃打坐调息也不会出言惊扰,就像个会动的装饰品——还是很得苏澄跃青眼的装饰,于是苏澄跃便也任他在这里唱一出“伉俪情深”的好戏。
遇上那些阴雨绵绵的时候,屋内点上几盏灯,外边是轻重无序的雨滴声,伴随着簌簌风响,正是苏澄跃最喜欢的“小憩时刻”,偶然能听见陆承远的轻咳声,倒像是安眠的伴奏。
有时候苏澄跃醒来,屋里是一片漆黑,她对此很是平静;不过大部分梦醒时候,眼前还是会摇曳着暖黄的灯火,以及灯火下安静观书的美人。
苏澄跃总觉得自己在将将睡醒的时候脑子很糊涂,要不然怎么会瞧见有人在灯下看书就心生喜悦?
这份喜悦总是会在她想起面前之人是谁后烟消云散。
她伸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从发髻中流出来的松散长发铺了她一身,在暖黄的火光中平添着些家常的温和。
就是一般情况下,刚睡醒的人会毫不客气地下达逐客令,一句冷硬的“你怎么还不走”将这点儿似曾相识的温暖一脚踹开。
陆承远也不恼,只向苏澄跃道别后便拿着自己的书走了。
后边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苏澄跃这才咂摸出一点味道,寻思着:他是不是在等我醒了,向我告完别再走?
虽说并不在意分别之人是否向自己道别,但有人说上这样一句话,总是令她开怀的。
话又说回来,像苏澄跃这样的性子,有个人成天拿着一本书在自己面前聚精会神阅读,她是不可能不去瞄一眼那是什么书的。
但见陆承远看得是寻常医书,早已将这些内容倒背如流的苏澄跃便瞬间失去兴趣。
自然,陆承远每次前来看书的时候,苏澄跃都要上去看一眼是什么,哪怕每次都是相似的医书,她依旧坚持不懈,很有耐心,就像是成了她一个习惯一样。
陆承远觉得每次都要探头探脑来瞥一眼的苏澄跃,就像一只时时巡视自己领土的猫儿,哪怕她昨日已经瞧见过这棵树,今日也一定要围着它再转一圈,也不是愣要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就是想看一看,若有意外之喜也是开心。
不过这些时日,苏澄跃还是没见着自己那只啾啾。
虽说已有半月不曾见到她豢养的那只麻雀,但鸟儿生性自由,飞出去数月不见也是常有的事情。
况且,若是它当真遭遇不测,苏澄跃这个连自己的小命都时时挂在细绳上到处晃悠的家伙,自然也不会有多少伤怀,只是她会记着有只胆小怕事的雀儿在自己面前飞过。
只是这样平静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在临近和离书上的日子的某天,苏澄跃忽然收到一封来自止剑山庄的回信。
看完信中的内容,苏澄跃忍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