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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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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有些降温,倒也还没到寒冬腊月的时候,可面前这家伙却穿着一身毛皮大氅。

要说毛皮大氅也就罢了,可人家顶多在领子上、袖口处缝一层毛皮保温,他却搞了一整套的毛皮,毛茸茸一团裹在身上,也就这家伙身形单薄,穿这样一身还能瞧出颀长体态,倒叫这身大氅显得他人十分贵气。

也怨不得王都之人瞧不出这是个冒牌货,除却“陆承远”自幼随父离都、少有人识得的原因外,恐怕也是因为此人风度翩翩,丝毫不见他们口中“江湖野人”之匪气。

更别说南域各小国,在大豫人眼中皆是蛮荒不毛之所,那里能生出这样富有书卷味的倜傥?

苏澄跃虽乍一看面前冒出个“毛茸茸的身影”,有些纳罕,但细想来,此人有病,这也不算什么出格之事。

——苏澄跃可没有骂人,心中所想皆是字面意义上的“有病”。

前些时候苏澄跃试图从他那里打探消息的时候,他自己也说了自己从南疆千里迢迢来此,又煞费苦心潜伏进来,为得是看病。

那想来他病得不轻,举南疆全域之力都难以治愈。

所以这会儿穿厚实点又没什么可奇怪的了。

不过苏澄跃倒是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早在一月前,她就遇上过另一个指使玄蛊的家伙,对自己和仡楼珈发动袭击。

当时仡楼珈表示自己是来“清理门户”的,苏澄跃不曾多问——主要也是因为那个混蛋假装自己是个哑巴,她又不好不停麻烦人家写写画画。

现在想来,莫非玄蛊这蛊中之王本身就与畏寒之症、不治之病有所关联?

“正事”想到一半,苏澄跃思维突然拐了个弯、再一琢磨,仡楼珈的上司不正是面前之人吗?

她双眼登时一亮,方才已经停止的步子又“噔噔”上前起来。

“陆承远!”

清亮的声音响起,叫刚刚真切瞧见苏澄跃停下步子的陆承远微微一怔。

在听见苏澄跃随后的问话时,他才明白苏澄跃为何突然热络起来。

只听她道:“你知不知道仡楼珈?”

陆承远正要矢口否认,动作却猛然一顿——苏澄跃上次相问,是确认自己来自南疆,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试一试,而这次相问,则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为南疆祭司,已然肯定自己识得仡楼珈,说是相问,恐怕心里早下了定言,轻易否认恐惹争端。

他忖度着:苏澄跃恐怕是刚才偶然想到,这急冲冲上前,大约还不曾想到自己先前就已经“说谎”的这件事。

可若是承认自己认识仡楼珈,且不说苏澄跃若是想起前言自己该如何交代,更重要的是,他要从何处给苏澄跃变出一个“仡楼珈”来?

“仡楼珈”的生平、籍贯、经历又从何而来?

电光火石间,陆承远已做下决定。

迎着苏澄跃充满期待的星眸,陆承远微笑中带着困惑道:“早些时候便听你提起过此人,这人究竟是谁,叫你念念不忘?”

看着陆承远的神情,苏澄跃像是被猛地泼了一盆冷水,所有灼烧在心口的期待与焦急皆透出刺骨的冷来。

经陆承远这样一提醒,苏澄跃也想起自己早就问过他类似的话。

看样子“陆承远”这个南疆祭司确实不知道仡楼珈的存在。

所以……仡楼珈是在、骗她吗?

莫大的委屈骤然袭来,叫苏澄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陆承远见此,面露关切之色,微微倾身又并未贸然靠近,只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问道:“怎么?此人果真与我相识?”

这家伙从始至终都不曾说“仡楼珈撒谎”,可苏澄跃听在耳中,却每个字都变成了“仡楼珈在骗他”。

达成目的的陆承远微微敛眉,压下心中丝丝缕缕缠绕开的歉疚与愧怍。

这样就够了,不需要多说什么,面前这个一向骄傲的姑娘会将自己的言下之意一一补全。

不过两日的相识,即便是患难之交,又能有多深的信任?

况且已经过去了月余,那些猛然充斥全身、猝不及防的分别带来的悲伤早已被时间冲淡,只需要起一个怀疑的由头,记忆中令人念念不忘的患难与共就会慢慢变味。

人心最真亦最假。

惯会剖析自己的陆承远在想到这句一向奉为圭臬的话时,不知为何心间一颤,在那愧疚中又源源不断地生出苦涩来。

——他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人的七情六欲,为何还在期待着自己嗤之以鼻的情愫?

可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便被苏澄跃的逐客令打断。

只听苏澄跃慌张躲避开陆承远方才刻意的问话,道:“你大晚上来这里做什么?”

她本也没打算听陆承远来找自己干嘛,现在也没心情陪陆承远东拉西扯。

于是苏澄跃又用极快的语速接在后边道:“天色晚了,我想休息,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陆承远确实没什么事情,他这一个月里闲来无事总往苏澄跃这儿跑,便是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只出现在苏澄跃身边,试图叫苏澄跃对他的存在习以为常。

任何时候,陆承远得到这样一份逐客令都可以乖乖离开,唯独这种时候,他绝不可能为苏澄跃留出独自消解的时间。

但他若是再在此事上多言,恐怕下一秒就会被苏澄跃亲自动手“请”出去。

陆承远在这短短的片刻光景中,极尽全力思索着与他和苏澄跃有所关联的事情,既可以转移这个话题,又能叫自己暂留下来。

忽然,陆承远想起苏澄跃来时哼着的曲调。

她很喜欢北地雄浑而悠扬的民谣。

这首来自塞外北漠的小调提醒了陆承远,叫他想起前几日收到的一份消息,以及七夕时和苏澄跃经历过的一遭事件。

他当即开口,心中虽急切,但还是压着声调,显出些不急不慢的语气:

“虽叨扰姑娘,但此事紧急,还是得烦请苏姑娘拨冗一闻。”

接着陆承远学起苏澄跃,一口气没停继续道:“前日我收到些消息,听闻近日有漠庭使者入都拜谒大豫皇帝,而为首者正是北漠的多伦皇子。”

这突如其来的第三方势力确实叫苏澄跃愣了一瞬。

她很快也厘清其中的关系,明白回来陆承远为何深夜前来寻自己——七夕那夜,她与陆承远同游寻“语”,曾偷听到一段北漠对话,虽说他们并不怎么理解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但显然那两个北漠人并不这样认为,还追杀了他们一段路。

也是因此苏澄跃才怀疑起陆承远的身份。

当时苏澄跃就大概听懂了个“多伦皇子”,这会儿来了队使臣,里边正好就有这位多伦皇子,如何叫人不将二者关联起来?

不过苏澄跃恐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她以为严丝合缝的要紧事情,实则是某个闲来无事在她面前刷存在感的家伙临时想起的。

因为又牵扯到一方势力,苏澄跃只得先将心中的“儿女情长”放到一边,皱着眉头同陆承远询问起这队来自北漠的使臣相关的讯息。

但是陆承远这家伙也是临时起意,只记得自己收到过消息,哪里清楚其中的细则。

好在陆承远挺能装,气定神闲地用着“也许、大概”的话术同苏澄跃商议着,叫苏澄跃听完觉得自己的问题都得到了答复,可细细回忆起来又什么确切的消息都没得到。

等小半个时辰后,陆承远留下一句“某再遣人打探一二”,施施然离开,苏澄跃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到确凿之处。

她挠了挠头,带着一头雾水回到屋内。

阖上门后,方才抛到一旁的闷意再度上涌起来。

与初闻时的委屈不同,苏澄跃再度回想着“仡楼珈骗我”这件事,却是越想越生气。

想想也是,仡楼珈其实是有前科的。

仡楼珈分明不是哑巴,他还骗自己口不能言,这是仡楼珈明明白白承认的“哑巴”身份,苏澄跃当时还因为“强逼哑巴开口”一事愧疚了好一阵。

苏澄跃重新回忆了一遍那些日子的点点滴滴,更是气愤不已,心道:我定要找到这家伙,叫他说清楚为什么要欺瞒于我!

心满意足回去的陆承远可没想到,自己这是弄巧成拙,反而叫苏澄跃更坚定地想要找到仡楼珈。

他自以为种下来怀疑的种子,却不知苏澄跃回忆一番后,反将记忆中那个已经虚化、像是个美好与痛苦相互纠葛的执念的代名词“仡楼珈”又拉回到她的“身边”,变成相伴挚友一般真实而有趣。

苏澄跃带着一腔愤懑入睡,第二日醒来后更是神采奕奕,恨不得当日跑去南疆把失踪的仡楼珈揪出来。

自然,苏澄跃还没被愤怒冲昏头脑,知道仅凭一人之力寻那个骗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她确实连夜在自己的家书中又狠狠添上几笔。

早起的苏澄跃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房门,险些打中门外正准备叩门的江复衡。

瞧见江复衡一大清早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门前,苏澄跃也很是惊讶。

在得知陆家那位新嫁进来的大小姐正是自己多年相识的旧友,江复衡自然要前来拜访一二。

苏澄跃与他并肩而行,闲聊几句后也知道他这只是“联络联络感情”的来意,忍不住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江复衡……”苏澄跃开口。

“怎么?”江复衡看向她,面上略微有些疑问。

“算了。”苏澄跃放弃了,这家伙的性子就是这样,说一千道一万都是“狗改不了吃屎”,只希望他这辈子都别遇上真心实意一棵树上吊死的好姑娘吧。

江复衡倒是一点儿刨根问底的意思都没有,拜访完扭头就走,干脆利落到像是担心苏澄跃等会就找他“切磋”似的。

——虽说这也确实是苏澄跃从前一贯的爱好。

不过苏澄跃最近心境大有改变,也不再执着于切磋这一件事——当然,若是能与人练练手,她也乐意之至。

她早起,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待江复衡走后,苏澄跃步子一转,直指陆承远房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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