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入虎口?
陆承远粲然一笑,道:“发现我家娘子在北漠也颇有人脉。”
苏澄跃:……
她挠了挠头,心道:怎么感觉这么奇怪啊?
苏澄跃将那点腹诽丢开,耿直道:“我说正经的,你不要来笑话我,我问你今天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呢!”
笑话吗?陆承远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个笑话。
只是他并未多言,单道:“并无发现。”
苏澄跃这暴脾气,当即愤愤道:“你没发现什么线索,还搞得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陆承远虽心绪不佳,可听见苏澄跃的话也忍不住思忖着:自己什么时候“自信满满”了?
他今晚、乃至这两日只与苏澄跃在泰和殿上见过,且只对视了两眼,第一面苏澄跃瞧见他就跟耗子见着猫一样,立马撤开视线溜到一旁,第二眼则是他听见苏澄跃断然拒绝顾琏,正巧与苏澄跃对上目光,便忍不住朝她一笑。
是以苏澄跃究竟是从哪里瞧出自己“自信满满”的?
陆承远百思不得其解,嘴上却道:“自然是瞧见娘子现身,想来娘子定大有所获,故而表露出淡然之色。”
闻言苏澄跃忍不住心虚起来。
她这一趟,除了叫自己疑虑更深外,几乎没什么实质的发现,谁叫他们都开席了还在屋子里下棋玩呢。
“啊!对了!”
苏澄跃猛然抬头,亮晶晶的眸子望向陆承远,突然想起一个线索的喜悦瞬间把其它情绪统统赶走,汹涌的惊喜倾泻而出,也在片刻间点燃陆承远干涩的胸口,叫他也忍不住跟着流露出笑意。
至于苏澄跃后边究竟说了什么,陆承远几乎什么都没听见。
“你觉得呢!”苏澄跃兴冲冲问道。
陆承远耳中不曾留下任何余音,面对苏澄跃的问话,他却泰然自若道:“娘子所言甚是。”
感受到一点点敷衍的苏澄跃狐疑地盯着他,可他的神情实在无懈可击,苏澄跃只好放弃拿目光拷问这家伙,只道:“可惜我当时未想到,不曾细看二人的服饰,以我的目力,说不定能瞧见什么足以证明身份的玉佩云云。”
陆承远从她的话中提捡出几个讯息,思量片刻推测苏澄跃方才说的内容事关两方势力,而苏澄跃是去弘宾阁探北漠使臣的底,在王都能有的两方势力,自然是一方北漠一方中原了。
又听苏澄跃提及“玉佩”来证明身份,想来她所见之人衣着华贵,并非常人,才能用上贵重物品表明身份。
大抵是有了些正经的东西要思索,原本占据着陆承远身体的那些“愁云惨淡”顷刻间烟消云散。
只是想到北漠,陆承远自然而然想起今日泰和殿上拦下永安侯夫人的北漠青年。
“今日拦住你那人,你认识?”陆承远这话出口,自己琢磨了下,总觉得透着些质问的意味。
仿佛闺阁怨妇埋怨在外沾花惹草的丈夫。
不过苏澄跃习惯于直溜溜的问答,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她想想又不认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便对陆承远如实道:“认识,我在北漠交的朋友,叫做阿琪,应当是贵族子弟,不知道属于哪一部族的。”
她自己都是有所隐瞒的,自然也不会要求其他人坦诚以待,是以除却阿琪主动说的一些信息,关于他的身份苏澄跃并未多问。
北漠与南疆类似,是一大块区域的统称,北漠以漠庭为首,各部落散于北漠各处。
其实说是大豫,但它豫国也不过是占中原大半。
中原不说半壁江山,至少有十之三四是归属于各宗各派的武林人士,只是朝廷与江湖地域上相互交融,人脉交往上井水不犯河水,大豫上有漠庭,下有南国,一时也不敢对内动手,双方一直维持着这样岌岌可危的和平。
这次北漠来使,也是以漠庭为主导,使团中还有不少其他想要与大豫修好的部族使臣。
北漠各部向来民风剽悍,说难听点就是按拳头来认老大,漠庭势力鼎盛,他们明面上自然以漠庭马首是瞻。
再加上各部间联合、分裂常有发生,苏澄跃当日去到北漠鲜有记载的小地方探险,加之她的北漠语着实一般,是以不太清楚那块阿琪口中自家的牧场究竟属于哪一部族。
苏澄跃神色坦然,陆承远也不曾追问下去,只道:“那毛头小子看起来不知轻重,不论如何他们为客使,不是过分的要求,大豫皆会满足,娘子这些时日还是少用本貌出门为好。”
他话说完,却见苏澄跃用一副稀罕的表情瞧着自己。
“怎么?”陆承远不明所以。
苏澄跃眨眨眼,挪开自己的脑袋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只听她笑着道:“难得难得。”
然而苏澄跃却卖起了关子,说完这几个字忽然闭口,还朝陆承远挑挑眉。
陆承远听到她这话,后知后觉到自己方才说的话里掺杂着不少对阿琪此人的针对。
他几乎从来都是悠闲自得的模样,至少苏澄跃在月余的相处中,从未见陆承远与谁红过脸,他就像个完美的“人”,不仅没有失态的时候,甚至在私下里都从未对谁有过恶评。
虽说苏澄跃或许不会去想今夜的陆承远为何反常,但她总是能察觉到陆承远此时的不同以往,是以她才说出“难得”二字。
不过这样的反常,却是旁人先点出来,做出这一言一行的陆承远本人居然一星半点不曾察觉。
愈是在乎,愈是珍重,可面对一个一无所觉的人,因珍重而呈现出的疏离,似乎只会叫她与自己渐行渐远。
陆承远敛眉思索着,嘴上却明知故问:“何事难得?”
苏澄跃可没那么多弯弯肠子,径直道:“你也讨厌北漠人不成?怎么这般针对阿琪?他只是冲动鲁莽了些,我同他说明情况,他也不会再过多纠缠。”
还要同他说明情况?
一种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叫陆承远当即抬头,他下意识上前几步,隐隐挡住苏澄跃的去路,并劝阻道:“弘宾阁地处宫苑,我知娘子武艺高强,只是宫闱深深,此事又无关紧要,我们还是先着力于眼前之事吧。”
说完陆承远才注意到自己“挡路”的小动作,自嘲着他当真是怕“羊入狼口”。
只是苏澄跃从不觉得她是温顺的羔羊,陆承远这点“聊胜于无”的动作也不曾激起苏澄跃的警惕,她想了想道:“行吧,我也懒得跑这一趟了。”
她看向陆承远,忽然又憋着笑道:“你既然并未发现什么线索要与我互通,来此地做什么?”
虽然嘴唇紧紧抿住,但苏澄跃本就微微下行的眼尾止不住弯起,今日十五,天上分明只有一轮圆月,陆承远却瞧见两弯盛满星子的月牙。
他忽然想起千面仙曾称苏澄跃“月牙儿”,苏澄跃乔装改扮的手艺师承千面仙,她们之间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所以“月牙儿”……会是一种更为亲昵的乳名吗?
陆承远将个念头暂且放到一旁,注视着苏澄跃的双目道:“某早已言明来意。”
他们一打照面,苏澄跃问出的话、陆承远做出的答,那便是他的来意。
在苏澄跃回忆陆承远口中这个“早已”的时候,他如这月色般缱绻的声音已然响起:“不知今日可否迎得娘子?”
苏澄跃挑眉,抑着嘴角的笑意,又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随后一甩头往巷子里走,一直到走出去十数步,陆承远才听见她的声音悠悠传来:“走吧。”
“对了!”苏澄跃突然转身,十分嚣张地指向陆承远肩头,他循着苏澄跃所指的方向,二人的目光均聚焦于那只小小的蛊虫上。
“不准再叫这个小东西去探查我的动向!一天天正事不做,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苏澄跃气势汹汹瞪着这只小虫子,眼珠子却瞟向真正的“始作俑者”。
陆承远佯装不知,反微微伸臂,那只小虫儿顺着他的手臂落到手背上,只要抬起前爪便能落到苏澄跃指尖。
苏澄跃却收回手臂,对陆承远“悉听尊便”的态度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窄巷中并无明灯,所幸今日月光如流水倾泻流淌,映出院墙上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
前者步履轻快、一往无前,后者紧随其后,虽不曾放缓步伐,但其行走间的沉稳中却隐隐显出几分犹豫。
只是行在前边的人注定看不到身后人郑重的目光。
同一缕月光打在碧绿的长青树上,落在墙壁上一簇簇叶影,随风轻动。
正对着跳跃的烛光细细查看面上妆容的千面仙叹了口气——再完美的伪装总会因各种原因显出裂痕,这于她而言是不能容忍的事情。
她提起妆笔在面上稍作修补,一阵清风忽然拂过,将梳妆台前的灯火攥起又压下,千面仙眸光微凝,突然起身侧避。
下一秒,一支短箭破窗而入,擦着千面仙腰侧而过,钉死在她身后的房柱上。
千面仙双目微眯,眉间显出几分戾气——倘若方才她并未及时起身,这支短箭恐怕就钉在她的面颊上了。
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短箭箭尾上串着一方纸片。
她先在手上涂上一层无色液体,才小心将这张纸片取下。
不过目光在纸片上逡巡一番后,千面仙却冷笑一声,将薄薄的纸片揉作一团,随后吹灭桌上的烛火,门扉开合的声响伴随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这间屋子很快陷入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