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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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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狩猎陆承远称病不去。

这样在帝王跟前露面的大好机会,别说生病了,就算只剩一口气,也多得是人爬到帝王跟前祈求垂怜。

不过皇帝不在乎,陆宁筹也管不着他这个“儿子”——他还巴不得这人少在王都贵族面前露脸,好叫此事毕,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亲儿子换回来。

陆承远一人独坐帐中,翻阅着一本晦涩难懂的古籍,他的右手边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小虫子。

原本乖顺趴伏的蛊虫忽然晃动着触须直立起来。

陆承远翻页的手顿住,他阖上书页,起身静立片刻。

帐外骤然响起乱声。

他走近帐帘这个隔音薄弱处,听见外边嚷嚷着“救驾!救驾!”“有刺客!”后,又折返回去坐定。

无事。陆承远淡然心道。

有事!

苏澄跃觉得现在事情有点大条。

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跟陆承远“商议”完就跑到昨夜发现线索的地方探查去了,比皇帝还早出营地。

但就在她扩大搜索的范围时,苏澄跃无意间发现一批穿着夜行服潜伏在林间的可疑人士。

大白天,夜行服,算是精通暗行一道的苏澄跃忍不住腹诽着:如果我现在还是瞎着的,那你们的伪装可真是天衣无缝。

闲话少说,在这样一个敏感的位置发现鬼祟之人,苏澄跃自然要跟上去看看。

结果一跟,就跟到了帝王行狩的地方。

不管是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一批人,还是跟随帝王大张旗鼓狩猎的那批人,想要发现隐蔽身形的苏澄跃,高低都得从娘胎里重新练一遭眼力。

她就这样隔山观虎斗。

伴随着发现刺客踪影的帝王亲卫一声怒斥,藏于暗处的刺客向着闻声已有防备的皇帝射出一箭,两方人马正式打了起来。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在苏澄跃看来,这批刺客相当不专业,大白天穿夜行服也就算了,拉弓挽箭瞄了半天也不敢射,直到被亲卫发现,好似叫那一声“什么人”吓到般,歪歪斜斜放出一支箭——目睹全程的苏澄跃觉得皇帝就算不躲这支箭也不会被射中,躲了反而给自己增加风险。

但有热闹看总归是好的,苏澄跃也不嫌弃,兴致满满的模样就差拿出一叠花生瓜子嗑起来。

刺客这边虽然水平有限,但奈何皇帝身边蠢钝如猪的“队友”也不少。

一听见有刺客,那群脑满肠肥、惜命万分的王公贵族纷纷吵嚷着、推搡着想要逃离此地。

本来人就多,这样一吵吵,少数几个冷静的人瞬间被淹没其中。

侍卫自然以帝王为重,顾不上许多,是以场上还是有不少人为流矢所伤——甚至叫人不慎推倒,踩踏而上。

好在随帝王出行的永安侯一家还算安稳,永安侯夫人果然修习着武艺,照拂儿女绰绰有余。

苏澄跃略略皱眉,见一部分侍卫正在追捕刺客,想着先行一步,免得叫四处逃窜的刺客暴露自己的身形。

可她目光一转,瞥见一支寒光泠泠的冷箭正在瞄准永安侯夫人。

虽说第一面并不友好,但苏澄跃跟这位夫人后边的相处还算友好,加之她是嫂子的亲娘,不能放任不管。

于是苏澄跃从一旁的树杈上顺下一颗乌黑的小指大果实,在箭矢离弦之际脱手而出。

这支箭与方才那些软趴趴的箭羽截然不同,它气势如虹地奔向永安侯夫人,箭头在明媚的日光下反射出慑人的夺命寒芒。

好在它不知为何偏离了航线,擦着永安侯夫人的肩侧插进地面。

暗中射箭者与他的目标同时一顿,永安侯夫人当即抽出身边护卫的佩刀,横刀身前严正以待。

而隐于暗处的宵小之辈见一击不中,也不留恋,立刻抽身而去。

只有苏澄跃,准备挥挥衣袖潇洒走人的时候,一扭头便和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帝王护卫面面相觑。

苏澄跃:……

刺客死得死,逃得逃,皇帝的禁军护卫倒是带回来一个人,只是他带回来的人有些出乎意料的棘手。

苏澄跃朝永安侯夫人讪讪一笑。

她也没办法,人都被发现了,跑是跑不掉,也只能束手就擒啰。

“永安侯的女儿?”帝王的声音响起。

比起陆宁筹的儿媳,显然顾嫣的这个身份在皇帝那里更深刻。

苏澄跃乖乖应答。

“朕记得你夫君身体有恙,你们二人皆在营帐中休息,你怎么出现在这里?”平静的声音传来,温和的样子不像是拷问。

苏澄跃又瞥了眼永安侯夫人。

永安侯夫人思及那支莫名偏离的箭支,脚下微动,欲上前替她遮掩一二。

然而她误解了苏澄跃那一眼——她还没开口,便听见苏澄跃道:“妾身夫君身体不适、胃口欠佳,妾为他寻些山野小菜下饭。”

永安侯夫人:……

以这妮子的性子,谁敢叫她去挖野菜,她能动手把那人跟野菜种到一块去。

皇帝显然也不相信,他又道:“这等小事,吩咐给下人去做便是,何必亲劳。”

苏澄跃顺势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俨然一副娇羞小女儿情态,就差把“新婚燕尔”、“伉俪情深”刻在脑门上了。

装得还挺像。

深知苏澄跃心性,对此不忍直视的永安侯夫人适时上前道:“妾身管教不严,叫她冲撞了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大人”在场,也不好苛问“小孩”,皇帝便道:“罢了,人没事便好,大病初愈,还是回去休息吧。”

猎场里发生行刺之事,这场行猎自然要中止。

据说帝王震怒,责问相关,要求严查,不过苏澄跃想想刚才瞧见的年轻皇帝,觉得他挺淡定的。

陆承远一直到苏澄跃随那波随行者回来,才知道她又掺和了进去。

他在心下叹口气,却不知为何有种“不出所料”的如释重负感——显然,陆承远已经习惯了苏澄跃不按计划来的性子,她绝对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忠实拥趸。

苏澄跃兴冲冲回来同陆承远讲述自己在现场瞧见的热闹,陆承远便将那微不足道的怅惘抛掷一旁,笑着听她讲述在她看来十分可笑的刺客。

不过苏澄跃绘声绘色地讲完,却见陆承远不知何时收敛了笑意,正在敛眉思索着。

“怎么?”苏澄跃好奇询问他。

“射向永安侯夫人的那箭要远比射向帝王的箭羽精准、狠辣。”陆承远抬眼望向苏澄跃,又道,“蟊贼一般的作态,却能在禁军侍卫的严密搜索下尽数撤退,不留一个活口。”

那双漆黑的眸子中酝酿着肮脏而恐怖的猜测。

苏澄跃的神情亦严肃起来。

陆承远眸光一闪,道:“兴许是我多想了,局势混乱,我明敌暗,有所内情不为人知也是常事。”

“不,你说的有道理。”苏澄跃摇摇头,顺着陆承远先前的话深思片刻,又近乎喃喃自语道,“你对阴谋诡计什么的一向非常敏感,十有八九是真的有问题。”

陆承远:……

他总觉得苏澄跃这话不怎么像是夸赞。

“且看结果吧。”陆承远不想深究这话到底算不算夸赞,只道,“这场行刺事件的调查结果出来,水落石出,便能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么大的事情,又没有活着的人证,“结果”不论如何,一时半会儿都出不来。

行狩中止,王都的天潢贵胄们才不会傻乎乎将自己置于险地,有的人当晚便告病向帝王请退。

第二天皇帝也打道回府了。

其他人留在这里也没事情,除却个别胆大好事的人还留在秋弥山“找猫逗狗”,这座前日还热热闹闹的营地霎时空却下来。

陆家的车马行驶在宽阔平整的官道上,其中一辆马车里,却只坐着一位公子。

他的“娘子”又跑没影儿了。

苏澄跃想着自己本来是调查仙姐姐的去向,被那群刺客扰乱方向,虽说跟过去看了一场热闹,但自己想要的线索什么都没找到,还差点惹了一身腥,实在太亏。

于是不甘吃亏的苏澄跃咬咬牙,决心再回去探一探。

陆承远无奈,他也没拦,反正拦也拦不住,他只道一句“注意安全,早些回来”,做足了“贤内助”的态势。

密林里本就线索寥寥,又为逃散的刺客、追捕的侍卫来回奔走,只余下一片杂乱无章。

苏澄跃顺着这片披靡的野草细细查看,除却血迹和折断的箭矢并未看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她正要折身回到那夜嗅见过异香的地方再寻一道,东张西望的眸子忽然顿下,并停下了脚步。

一截粗壮树干的背阴面,留着一段断箭,也许是位置隐蔽,并未被人发现,叫它幸存下来。

苏澄跃之所以这样推断,是因为这截断箭与地面上杂乱无章的箭矢截然不同,单从表面来看,便能瞧出它比那些粗制滥造的箭矢精致许多。

她将这截断箭拔下来,在箭簇与箭杆连接处,有一个小小的双鸟盘旋纹样。

箭簇崭新,应当是最近才留下的。

苏澄跃随手捡起地上的断箭与它做对比,两者放在一处更是天差地别。

她抬眸,从发现这支断箭原先所在的位置顺着箭矢飞行的路线望去,目光最终凝在重重叠叠的树影遮盖处。

瘦削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纸,阅读的人这时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有下属上前点灯,惊扰到他的思绪,他抬眸看向窗外渐渐暗下的天幕,略思索片刻,又回首伸手推攘一下懒洋洋的小虫子。

入骨心不甘情不愿地从桌面上爬起来,抖落抖落身体,迅速潜进黑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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