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
1.
“穿越这种事在如今这个年代，比买方便面中奖还烂大街。”
你由衷感叹道，放下手中的钢笔，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转身问在场另一人的意见：“你说对吧，库洛洛？”
伫立在窗前，正观察街道上来往行人的青年听到你的话，偏头看向你。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素黑西裤，衬托出修长的身材，半挽到手肘的衣袖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显然他并非像第一眼看上去那么文弱。
“大概？”他沉吟片刻，末了轻叹道：“这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他重新将注意力倾注在窗外来往的路人身上，仿佛这平常且千篇一律的场景拥有莫大的吸引力，让他不得不饶有兴趣地去反复观摩。
白色的纱帘微动，一束清晨的阳光无障碍地照在他的脸庞，清扫掉发丝所营造的阴影，清晰地描绘出额间黑色的十字架。
“太不可思议了。”库洛洛·鲁西鲁重复道，声音轻得仿佛呢喃。
收回落在十字纹身上的视线，你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和他一同将视线投向横滨街道上再普通不过的行人。
“的确。我们来自不同的世界、不同的维度。曾经的我翻阅黑白格子的漫画，肆无忌惮地评判你的所作所为。可如今我们在同一个房间交谈，而你将辅助我达成一个匪夷所思的目标。”
说着，你漫不经心地看向虚空中的某一处，库洛洛也若有所感地一同看去，将目光定点。
一面幽蓝的界面浮在半空中，撇去各种按钮和选项，顶上的血红标题最为显眼。
《本世界终极任务——成为‘文豪野犬’世界的幕后黑手》
你露出一个略带颤抖的微笑。
那并不是恐惧。
“库洛洛，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2.
你于三天前穿越到异世界，与你同时降临在横滨的，是一个驻扎在你脑袋里的系统。
与你曾经翻看过的小说不同，它不会和你交流，缺乏主观思维，只有纯粹的功能性。
它以旁人看不到的界面形式出现，可以随时使用意识指令关闭或开启，而上面非常直接地列出了它给你的最终目标，包含了许多新手期支线，以及其它如《商城》的功能。
那些五花八门功能中最令你感兴趣的一个，就是你身边盗贼头子的来源。
你指尖一转，点开《召唤辅助者》的选项。
泛着蓝光的圆形召唤按钮旁边是《已拥有的辅助者》栏目，此刻孤零零地躺着一张金色卡片。
你点开它，手执黑皮书的库洛洛·鲁西鲁映入眼帘。
“你是SSR诶，稀有品种。”你调侃道。
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青年暂停阅读手中，从系统那里兑换出来的漫画，合起来的封皮上，‘全职猎人’四个字一闪而过。
他对你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不温不火地颔首。
“用系统赠送的新手召唤单抽出奇迹，难道我是个隐藏的欧皇？”你关掉他的人物卡，伸了个懒腰。
“如果抽出我这个反派算是幸运的话。”库洛洛交叠双腿，挥了挥手中的漫画书示意。
你三两步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旁，好奇地问道：“看到哪儿了？”
“蚁王诞生。”
你回想一番，总结道：“那之后你似乎没什么戏份了，除了和西索战斗，白便宜伊尔迷多个老婆那里。”
“……老婆？”
他似乎不能把杀手家族的大少爷和‘老婆’二字联系起来，一时间看上去有些迷茫。
“伊尔迷的念能力‘婚前誓约’。”你挥挥手，也没多解释，道：“你的造物主是声名远扬的断更王，到现在都没有结局，等个后续比从伊尔迷手上抠戒尼还难。”
库洛洛顺着你的手势看向茶几上所剩不多的几册未读漫画，若有所思地歪歪头。
“说起来，天下系统各有不同，但氪金的本质不会变。”
你指着系统界面上的经验值进度条，扯起另一个话题：
“做任务赚取经验值，再用它抽卡，购买商城中的物品，完全压榨劳动力并且内部循环......我已经看到以后爆肝的画面了。”
库洛洛表情不变，看不出他是在听你说话，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
“赚取经验值的方法也没有仔细说明，这个系统真的很没用耶。不过说起‘幕后黑手’嘛......我大概有点头绪。”你自言自语道：“但还是需要点时间试错，才能得出最有效率的完成方式。”
关掉系统界面，你放轻声音道：“编造假象，互相配合着向全世界撒谎，你不觉得这有点浪漫吗？”
“听起来不错。”他平和地搭话，纯黑的双眼稳稳看向你：“只是有一些逻辑不太说得通的地方，比如，我为什么要听令于你这件事。”
你眨巴下眼睛，在片刻静默后，回答道：“有什么问题么，我觉得挺好的呀？”
见你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他叹了口气，彬彬有礼地道：“失礼了，让我换个方法解释。”
下一瞬，他的眼底依然波澜不惊，右手随着凌厉的破空声抬起，以致死的力量抓向你的咽喉。
他的举动毫无征兆，以确保你不在商城中兑换任何能够阻止他的物品，虽说新手礼包赠送的经验点数也并不足以购买那样的保命道具就是了。
决定杀死你时，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紊乱，仿佛这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常态。
不愧是将疯狂和不择手段锤炼到骨子里的流星街人。你在这样在心中感叹，属于普通人的孱弱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
眼看他的手掌已经贴上你的脖颈，就要轻松扭断脆弱的血肉与骨骼，你却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终于不再掩饰真正面目，恶意如倾泄的污水一般涌出。
库洛洛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解，但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手指掐在你的脖子上收拢。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闷哼一声，瞳孔瞬间缩小成一个小点。
紧接着，他抓住你脖颈的手失去力气滑落，全身肌肉痉挛着倒在地上，喉咙发出痛苦的低声嘶鸣。
“天哪，你怎么了！”你装模作样地惊呼道，在他身旁蹲下，好整以暇地欣赏他快要被剧痛淹没的狼狈。
“你怎么不说话啊？不会吧，不会有人痛到说不出话吧？”明知他此刻无法回答，你却浮夸地感叹道，语调阴阳怪气。
过了一会儿，库洛洛终于缓过来一点，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迅速从痛苦中抽离，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恢复清明。
他躺在地毯上，胸口的起伏还有些剧烈，看着你脸上夸张的惊讶表情，缓缓开口。
“你知道。”
“知道什么？”你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在看到他沉黑的眼睛后，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说被召唤者无法伤害系统宿主，如果尝试会被灵魂电击这件事？”
听到你的话，他眼底划过一丝明悟，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系统有这样的约束。”
“对啊。”你无辜地睁大眼睛，貌似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然后恰巧忘了告诉我？”他的声音喑哑，眸中黑浪翻滚。
“也许大概有可能？”停顿一下，你忍不住笑起来，用甜腻腻的声音道：“别生气嘛，就算是满足我的一点私心？”
你不解释私心是什么，库洛洛也没问。他默不作声地躺在地上，不知在想什么。
“你认为我会惧怕疼痛？”他终于出声。
“这倒不是，但我有权利直接抹杀你。”你轻描淡写地扔下炸弹，看他微微睁大双眼，叹息道：“别让我们走到那种地步，好不好，团长？”
库洛洛缺乏任何表情，纯黑的眼睛如同噬人的可怖梦魇，沉静地和你对视。
他的眼神晦涩不明，你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没有觉得不适，笑吟吟地看回去。
最后，他状似挫败地轻叹，接着微微扬起唇角，脸上挂上之前的温和，答非所问地道：“看来我的上司是个恶趣味的家伙。”
你听出他话语中妥协的意味，于是面上露出和他如出一辙的和善笑容，向他伸出手。他从善如流地拉住你的手，借力起身，也算是通过这个动作表达了友好的信号。
“我有预感，我们以后一定会合作愉快。”你轻快地道。
“当然，拥有你这样敏锐又善解人意的同伴，我想不出其它可能。”他顺水推舟。
“哪里哪里。倒不如说我比较期待和你共事，毕竟我以前可算得上是你的粉丝。”
“是么。我的荣幸。”
一时间，你们之间的气氛非常融洽，和睦到就差当场结拜了。
然而，就在你们的视线双双错开的瞬间，库洛洛的面部仿佛被蒙上狰狞扭曲的阴影，而你眉眼间的愉快化作近乎亢奋的恶毒，生根在每寸皮肤。
你知道库洛洛此时短暂的屈服只是他在权衡后，认为还没有探索新世界和未知之前，自己还不想就这样扔掉性命。
他的真正目的大约只是准备蛰伏在你身边，等到合适的时机杀死你，或者找到方法脱离你和系统的控制。
盗贼不可能服从于任何人。这一点你们都心知肚明，他也清楚你并不信任他。
不过既然他乐意做表面功夫，你也就当不知道，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笑得假。
“那么，我们的第一个任务。”你点开系统界面，指向新手期的辅助支线任务之一。
“......成为港口黑手党的幕后黑手。”他缓缓读出声，道：“你不能在明面，看样子，这是我的工作。”
你和库洛洛不约而同地眺望窗外，锁定远处在横滨的矮楼群中，格外显眼的五栋漆黑大楼。
……
文豪野犬剧情开始十年前，库洛洛·鲁西鲁以底层武斗人员的身份加入港口黑手党。
3.
四个月后。
肃清现场萦绕着不绝于耳的惨叫声，硝烟和血腥味浓烈，几乎将整个画面都渲染成模糊的血色。
“够了。”
闻言，穿着黑西装的黑蜥蜴成员训练有素地退开，一名肩披黑色长风衣，额头缠着绷带的青年走上前。
他在唯一的活口面前停下，慢条斯理地打量他的惨状，随后冷声问道：“你是从什么渠道传递这批弹药的消息？”
地上的男人面露惊惧，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死死咬牙，一个字也不说。
青年轻啧一声。他扫视满地的尸体，皱着眉后退一步，避开蔓延到脚边的血液。
他貌似失去了站在一堆尸体中审问的耐心，对身后的属下道：“把他带回去，交给刑讯部。”
黑衣人们领命，动作迅速地架起叛徒撤离，青年正准备与他们一起离开，突兀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你们先回去。”他拿出手机，在看到来电者是谁后朝下属们挥挥手，让他们先离开。
等周围的人散开，他才接通电话，语气平稳地道：“说过多少次，不要在工作的时候打扰我。”
“劳模呀库洛洛。”你调侃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稍微有点失真：“投入角色太快了吧。”
“我以为你会高兴我进展迅速。”
“这倒是。终于当上十人长的感觉如何？”
“还是太慢了。”他微敛双眼，回答道：“我所展露出的‘异能力’并不珍贵，若非是广津的推崇，我可能现在还在底层挣扎。”
横滨靠海的一间公寓的书房中，你放下正在书写的纸笔，撑着头听他说话。
库洛洛上报的是力量增幅类异能，取名为《极意》，虽然并不是什么珍稀能力，但异能力者的身份让他能够在短短四个月爬到十人长的位置。
再加上他丰富的战斗经验，聪明的头脑，以及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社交能力，你并不意外他能如此迅速地完成短期目标。
“别心急，放长线钓大鱼。”
“我知道。”
通话线安静一会儿，你们谁也没开口。
“我还有事，之后联系。”他最终说道。
“晚上见。”你也不多说什么，懒散地应了声，比他先一步挂断电话。
随即，你的目光落在书桌上凌乱的纸张上，深深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笔奋笔疾书新的大纲。
没错，你在写小说，并以此收取经验值。
在你眼里，这个文坛干涸的异世界的可操作空间很大，文学创作变成一个很容易出彩的领域。
当然，你不可能直接搬抄另一个世界成功的作品，倒不是说有道德底线，而是你不认为自己的文学素养高超到可以逐字逐句将那些精妙文字还原。
因此，你走的是短篇小说路线，力求在其中反射出更深刻的哲学问题，并且在其中夹带自己设想的解决方式。
怎么说呢，相当于命题作文，把自己所了解的各科内容和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与未来糅杂在一起，再用文笔润色，构建人物和故事结构，组成一个能勾起读者兴趣的文章。
也许这种做法在你原本的世界平平无奇，甚至根本得不到更喜欢网络文学的读者们的注意。可在这个文豪们都跑去打架搞事、社会遗留问题一大堆的世界，你的文章绝对是能让人眼前一亮，加以深思的作品。
几个月以来，你通过横滨的海川出版社发布了三篇文章，分别隐喻了社会浮躁、□□白道相互制衡的隐患、以及老龄化趋势。
以连载的形式刊登在主刊上后，你得到大受欢迎的反响，甚至已经引起地方政府的注意。
这也导致‘北川叶’这个笔名已经初具名气。因为文章的内核引起了各方的注意，只要他们顺着你的思路做出些许改革，你就能获得经验值，也算是长期割韭菜的一种方式。
虽然你很确定黑白两道的几个巨头早已将你的身份查了个底朝天，但对于你这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还是会秉持一定程度的客气。
况且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父母双亡的文学少女，你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种情况下总有一大群人追着你催更，简直到让你每天做噩梦的程度，有点想连夜转行，去和库洛洛一起在黑手党卖苦力。
总感觉这个职业选择是你失策了。
你痛苦地呜咽一声，书写的动作更加用力，笔尖刮过纸张的力度大到背面显露出白印，狰狞又委屈地烙下痕迹。
这是何等的人间疾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