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九重天近来当真是时运不遂,唯一的公主于人前自戕,其司战神于人后夺剑。
皆是打的天族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虽说取剑这事……根本无需劳枕白周折。
莫离说:“枕白上神约是将此事做的周全,九重天如今还未动静。”
绝情殿那处被一团幽幽紫气蕴着,我视若无睹,也无心与莫离多言,急道:“叫人来将枕白扶进殿中,你去想办法给松华传个信,让他来我这儿一趟!”
“是。”
枕白昏迷不醒,被妖煞邪气伤的体无完肤,我守在榻边,瞧着他宁和神色越发不安,觉着这转眼时辰竟比一生一世还要长上许多。
这世上总有人犯傻,明明这剑只要我有心想取,不过信手拈来的事。
我本也是要取的,只是没想着要在此时打草惊蛇,更未想到他竟帮我取了。
我想了想缘由。觉着他许是猜到了我这小肚鸡肠,会与九重天为敌,他想来觉着我破不了那封印结界,或是担心我并非剑主无法召之用之……
总之无论他怎么想,都是为我好。
待松华赶来救治,我才失魂落魄的出殿,朝着妖气滔天的那处步步走去。
一把雷纹的银白长剑原本就静静躺在殿前,我走近一步,他便随我脚步震动一分。
族中皆知,无情剑只有妖尊才能碰得。
是以它这才孤零零的在此,像是无人问津。
我弯身拾起,滚滚的妖力自剑身内传出,剑鸣不已,头上雷云涌动。
我身前身后皆是灼灼,一众妖怪目光有意无意的从四周投来。
这剑虽诞于这处,但出世后便在藏在剑阁中,妖族大半的妖怪都未有幸见过这传说中的惊世妖剑。
是以我也没理会,低眼瞧着手里许久未见的无情出神,剑身如镜,映出我此时面上的悲戚神色。
无情与我说到底是那生乱的祸头,都是因我因它,将身边亲近之人伤的至深……
“尊上,二殿下找您。”身后有妖兵来报,打断我的迷思。
我施法御剑,将其归置到殿后的剑阁中。
再回寝殿时,松华已坐着饮茶。我一边走近,一边瞄着榻上人的脸色反倒痛苦上了两分,我亦蹙了眉。
松华道:“枕白上神无事,修养几日便好,我得亏受过这伤,要不然…就只能劳烦太上老君了。”
我绷着面皮与他对坐,举杯饮茶间才从水面上瞥见自个仍拧着的眉头。
按耐着指间的颤动,“抱歉松华。”
“同我客气什么,只是…不知枕白上神使了什么法子,竟还未让九重天上察觉,但青青这事早晚纸包不住火,你之后…”
“抱歉松华。”我垂眼轻叹,似在逃避他目光,“我与九重天不会再言和,这剑便是今日枕白…上神没替我取来,我亦会上天去夺。”
松华饶是一惊,怔怔盯着我一阵,眸光逐渐暗下去,唇边溢出一声轻笑,似叹息,似嘲弄。
“我早该猜到的,你既然愿坐上这妖尊之位,就绝不会同过往一般委曲求全下去。”
“抱歉松华,今日你走后,就当从未识得我这人,也莫要再来寻我了。”
他应了声,遂笑道:“青青,你没错。”
我猛地抬眸。
他眸光灼灼,将我燎的两眼生疼,“这世上谁都行差踏错过,但青青,你没错过。”
是这天错了。
我这一生实在有幸,逍遥顺遂,遇上美男无数,最最幸是,他们总归都会站在我这边。
我别过身,偷抹了一把泪,口中边唤着殿外守候的侍从拿酒。
回身时泪眼已干,作起一副漫不经心的笑面,“再陪我喝一场好了。”
松华从善如流的应下,一转眼瞄见悄无声息的榻上人,又问道:“那枕白上神呢,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侧首瞧着枕白面上的安和沉静,眼下一言不发,明是任人摆布的狼狈样,却还是一身仙风道骨的风姿。
与我这身份气度可谓是,八杆子打不着一块。
可他偏偏就要为我这厮糊涂,叛了九重天。
我摇了摇头,长叹,“他这番倒是思虑周全,将我的退路都一并斩了。”
送回九重天是不可能了。
可我这处…又能护他几时呢?
东海那方的日头逐渐爬上天顶,光芒万丈,试图穿过妖山中的结界妖气,我同松华坐在殿前石阶上,双双被刺得睁不开眼。
我挥手施法,布了些云掩住日头。
就这么个挥手间,我脑子跟回光返照似的清明了大半,灵光闪过。
顾不得再饮下去,“松华。”
他两眼迷离着,糊里糊涂的转头,“能不能…最后再帮我一个忙。”
“好。”
日光大盛,各色酒壶散落着,离重的藏酒被我俩喝光了多半,许多也不知藏了多少年头,总之一喝就是陈年的酒味。
不过三壶酒下肚,松华喝的大醉酩酊,我一个没留神,他已成了一滩烂泥仰面躺着。
也不知他是否将我说的话记着。
思及此,我难得提笔又写了封信,让莫离连人带信一道小心带回东海。
莫离领命后扛着松华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转回,“尊上,你今日怎么喝这么壶都跟没事儿人似的?”
我瞪他一眼,“我深得真传。”
殿前两个侍女还在收捡地上散落的酒壶,莫离顿了下,咂舌,自顾自的说道:“先妖尊若是在的话…可得心疼了。”
我愣了愣。
离重平日虽不像阎王那般抠门,但对自个的藏酒也饶是精打细算,若是他在的话,定是会说叨我两句。
但若是念在明日一役,都不知死活成败的境况下,想来也会大方应允。
还会说,死之前需得将这些藏酒喝干喝尽才行。
只是我这时才知晓,为何离重千杯不倒。
我勾勾瞧着侍女收捡完酒壶,她们许是被我瞧的发慌,末了跪下道:“尊上是有何事吩咐吗?”
“无事,”我回了神,又道:“再拿两壶酒过来吧。”
好像这妖尊之位甚有魔力,坐上后,便再无法心安理得的醉过去。
又是入夜,东海那方如常静谧,九重天仍是半点没动静。
我安心守在枕白身侧,将他从头到尾的打量了一回又一回,连每根头发丝都瞧得分明,闲来无事时,甚至动手摆弄起他一张好面皮。
我触了触他的脸,叹道:“还是没练到家啊。”
所幸他落到我手里,免了他明日的无枉灾。
莫离至夜归来,向我说起从虾兵蟹将嘴里偷听到九重天的消息,说是天后仍在为安宁陨落之事神伤,与天帝闹不合,天帝近来也一直没好脸色,弄的仙心惶惶。
不过明日,听说有什么瑶池仙宴。
除此,便再无其他。
若是诛神台上生了异动,断然不会如此太平。
可他实在想不出这剑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带出,我见他难受的抓耳挠腮,出声道:“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便见的分晓了。”
我这话总归是将他劝了回去,只是反观在自个身上可谓是一点没用场。
殿门合上,夜里再无人打扰。
我想了又想,一个没忍住,转眼已立于枕白的识海之中。
今日这处冰天雪地,大团的雪花下的又急又密,入目之处皆是苍茫雪色。
我浑身跟积了一层薄霜似的,僵直站在这雪地了一会,才想起此番的来意……
枕白如今身子有伤,不能再此处多留,免得搅乱了他的心神。
是以再顾不得这识海中的大雪是个什么缘由,我左看右看了一回。
没瞧见半个灵识踪影。
识海本是虚境,天地间望不见尽头,我抬手施法一阵,也不见四周异动。
奈何我还是不死心,又来回转悠了一圈,一路上低着眼皮细细琢磨着脚下的雪花。
不免感叹枕白这厮心眼真真是深不见底。
但想来这事追根究底也怪我,让他留了个心眼,将灵识全给护了起来。
许是就在这片雪下某处藏着,只是这寻起来实在没个头。
我只好悻悻退出。
躺在枕白身侧合着眼,自个又钻进了牛角尖琢磨了许久,心焦到最后,两手恨不得将枕白拽起来询问一番。
这夜本就难熬,眼下更是难上加难。
过不了几个时辰,浮罗便会携着十万魔兵临至白翠山中,与我一道冲上九重天。
自我这祸头出世,就日日盼着天下大乱,一心想着自在挥剑,将天地斩于我剑下。
只是这天真到了跟前,我竟觉着兴致缺缺了起来。
脑中想到的竟是此时处在人间的玉尧玄月、地府中的阎王孟婆、这妖山上识得见过的妖怪,还有那些个鸡毛蒜皮的琐碎往事。
跟走马灯似的,跑来跑去,扰的我十分不清净。
就怪离重那厮祸害祖宗,一生到了都非得同我反着来,少时带我游历,遇见了怀安,见遍了六道苍生,数不清的恩怨爱恨,将我这心中的凶煞气给彻底灭了个干净。
连抹渣滓都不剩。
也不知何时我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正是睡得飘然之际,一阵狂风而来,殿门似被人用力推开。
“尊上,九重天的神仙来了!”
我闻言一震,登时就睁开眼,起身快步出殿,踏出殿门前回头又瞥了榻上人一眼,边问道:“魔君呢?”
“魔族与九重天几乎是同时而来,魔君以为此事败露被天族察觉,已和九重天的人…动手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