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番外——虞朝往日(2)
栖则留在了虞朝王宫。
虞正明虽然没有反对女儿要留下他的想法,但是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永远忠于公主一人,不得背叛。
栖则当时就跪下立誓,保证永远跟随公主。
那一年,虞嘉元六岁,栖则七岁。
最初的一年,因为之前伤得很厉害,被人虐待的烙印刻进骨子里,他跟在虞嘉元身边做最普通的跟班,就跟院子里的小奴才没什么两样。
不过,虞嘉元心地善良,不会打骂随从,有好吃的一同分享,打叶子牌也会叫上他们一起。
往往嘉月宫里欢声笑语,是整个虞朝王宫最欢乐的地方。
最开始的时候,栖则不爱说话,周身总是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除了对救了他的虞嘉元特别之外,其他人都保持着距离。
不过,后来相处久了,倒是也渐渐融入进去。
虞朝三十一年,冬。
十二月初,是虞嘉元十岁生辰。
栖则已经半个月没有露面了,从半年前虞正明将他扔进训练营之后,他每次回来都是一身伤,后来慢慢好了点,但回来的时间越来越短,间隔越来越长。
上次见到他,还是半月之前。
短短一面,连两个时辰都没有。
虞嘉元任由云光给自己梳好发髻,缀着珠玉的簪子插进发缝,视线从空落落的门口收回,落到铜镜中。
里面的姑娘杏眸灵动,唇色绯然,耳朵上缀着两颗圆润的珍珠,额心花钿细腻柔美,穿着正红色公主冕服,皮肤白似霜雪,腰身盈盈一握。
波光流转,惊艳动人。
年方十岁,隐约有倾城之姿。
只是,现在眉眼尚未长开,不难想象,再过几年会是怎样的风姿。
只是,原本喜庆的日子,虞嘉元却是神色不虞,不断朝着门口张望。
轻声询问:“栖则还没来吗?”
云光帮她整理裙摆,绕过肩胛处,把衣衫捋平:“公主放心,栖则肯定会回来的。”
不远处的宫殿,君臣畅饮,乐钟响了三声,该是虞嘉元露面的时候了。
她垂下眸子,由云光扶着,从大殿正门入内。
群臣均起身弯腰拱手,贺迎公主千岁。
这是虞朝皇室注重的一个生辰,皇室子弟十岁时,要接受群臣敬拜,算是正式在万民面前露个相。
因此,这场晚宴格外隆重。
虞嘉元挺直腰背,进门前已经松开了云光的手,这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她需要自己走。
纵使平日里好动,但在此刻,她也丝毫不敢松懈,目视前方,朝着大殿上方走去,冕服裙摆略长,拖在地上滑过,极现绚丽。
顾朝然和容连各自在父亲身边安静地坐着,目光扫过来时,脸上浮现着笑意。
虞嘉元眸色半掩,径直落座于虞正明左下首,另一边是虞嘉临。
她环顾一圈,还是不见栖则的影子。
生辰宴,自然是被众人恭贺,虞朝男女都饮酒,纵使虞嘉元年纪小,也免不了要饮几杯示意。
推杯换盏间,云光悄然将她杯中的酒换成度数没那么高的桂花酿,才没让她醉的彻底。
夜深人静,席宴已经将散未散。
虞嘉元神识清醒,被风一吹,更加冷静了,在虞嘉临和云光的护送下回了嘉月宫。
前一秒还在念着栖则连她生辰都不记得了,后一秒却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宴会是在别处举行的,整个王宫的人除了留下来值守的人,都去那边凑热闹。
因此,其他地方显得寂静深沉。
尤其是在冬夜,这种感觉尤甚。
而现在,嘉月宫的正门口,赫然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微弱的烛火下,隐约现出那张熟悉的侧脸。
“栖则!”
虞嘉元眼睛亮了一瞬,总算是消除了积攒半日的郁闷,提着裙子就往那边跑,堪堪在少年面前站定。
初见时,他比她高不了多少,更是因为被虐待瘦的像颗豆芽菜,但是短短四年的时间,栖则的身量已经比她高了太多,肩胛也宽阔不少。
虞嘉元站在他面前时,仰着脸才能看清他的样貌。
少年身形微动,行了个礼,又朝虞嘉临行了礼,才稍微退后一步,恭敬地称呼:“公主。”
“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我的生辰。”
虞嘉元提着裙子往里走,虞嘉临将人送到,又折返,身为唯一皇子,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叮嘱完栖则和云光就走了。
栖则和云光落后一步,跟着虞嘉元的脚步,听着她碎碎念。
宫殿正室有侍女等候,早已经烧好炭火,烛光映衬着室内的景象,将屋子照地通明。
虞嘉元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云光将她头上的珠钗都拆卸下来,揉了揉发酸的脖颈,一脸幽怨:“这些簪子好重哦,还有这衣服,太沉了,我的脖子都快压弯了。”
云光在旁边轻声安慰边给她揉肩:“公主怎么不说?可以早点回来的。”
酸胀的肩颈处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拿捏着,那股子酸意从那一块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渐渐消散。
虞嘉元趴在梳妆台上,眼睛往旁边瞅,语气嘟囔:“栖则,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的生辰宴都结束了你才来……你说过会陪我的,你言而无信。”
也许是有些醉了,困意上头,虞嘉元嚷嚷几句,又拂开衣袖,直起身子,冲少年的方向问:“栖则,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是妖怪,我不吃人的。”
云光憋着笑,认真地看虞嘉元说胡话。
被点到名字的少年往前一步,然后站定,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递上前来。
“这是什么?”虞嘉元伸手接过来,葱白指尖翻开帕子,露出一个做工精美的哨子。
她眉眼弯弯,压制不住勾起嘴角。
少年回:“是属下送给公主的生辰礼物,祝公主平安……一生顺遂。”
栖则沉默着,将之前虞嘉元给他的祝福也送给了她,后背的痛楚一阵接一阵,他咬着牙忍了,只等着虞嘉元睡了,他就可以不用伪装。
“哨子?”
栖则回:“是,以后公主吹响哨子,属下会立马赶到。”
银色的细链被虞嘉元绕在指尖,在烛光下莹莹发亮。
她轻哼一声,然后站起身,脚步略微踉跄,往这边走:“你做的?”
“是。”
“还挺好看的嘛。”
虞嘉元抚摸着链子下方的银哨,抬眼看向眼前的少年,眉眼间都是璀璨笑意。
“栖则。”
少年躬腰:“属下在。”
“我很喜欢。”
虞嘉元醉得彻底,撑到现在已经是极致,刚要抬脚,身形没站稳,直接瘫软下去。
少年的动作更快,一把接住女孩,才没让她倒在地上。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将虞嘉元抱起放到床铺上,牵扯到后腰的伤口,撕裂般的疼袭满全身,额角青筋直跳,冷白色的皮肤上沁出薄汗。
云光打来热水,想给虞嘉元擦脸。
栖则想起身,但手掌被小姑娘死死拉着,不松开,她左手捏着哨子,右手握着栖则的拇指不放,嘴里还嘟嘟囔囔念叨着什么。
栖则微凑近,声音顺着气息传入耳朵,虞嘉元声音里带着颤,隐约透露着泣音,小声喊:“母后……父王……元元为什么没有母后……”
栖则和云光脸色微变,双双看着床褥上的姑娘,眼底都是晦暗。
泪珠从虞嘉元眼角滑过,拉出一道长线,滴到床褥上,消失不见,晶莹剔透,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唇上的口脂颜色鲜艳欲滴,长而翘的睫毛颤抖着,显得脆弱又可怜。
栖则下意识收拢了手掌,掌心就是小姑娘细腻的皮肤,温热的触感袭来。
他竭力忍住呼之欲出的阴郁,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手背,轻声说:“公主不怕,属下在。”
— —
虞正明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除了各种稀罕宝贝,还有几只外使进贡的小狗。
颜色各异,模样憨态可掬,刚送来的时候没多大,养在嘉月宫的偏殿,由专门的人员照料着。
这几只小狗倒是颇得虞嘉元的心,特别是有一只浑身通黑的,比其他几只要弱,总是孤孤单单的倒在一边,吃饭的时候也是等其他狗吃完才敢上前。
虞嘉元尤其心疼这只狗,平日里总是对它多加照拂,还给它取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五根毛。
自从得了公主的亲自照料,五根毛的性子逐渐活泼起来,不仅敢和其他狗一起吃饭,更是能围着院子满地撒欢。
也越长越机灵,每次看到虞嘉元的身影,都乐不可支地凑上前,绕着她的裙摆跑来跑去,逗得众人都忍不住笑意。
虞嘉元很喜欢这些狗狗,特意等到栖则休息的时候,将他带到养狗狗的屋子里,让他看自己的成果。
她抱着五根毛,指着剩下的狗,冲李栖则道:“栖则,这些小狗的名字交给你取吧。”
少年犹豫片刻,这几年虞嘉元教他识字了,而且他学的很快,到现在已经认了不少字,但是取名……
栖则说:“就从一根毛开始排,公主认为如何?”
虞嘉元愣了片刻,而后眼睛笑得弯弯:“栖则,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小姑娘还伸出指尖捏了捏他的耳朵。
温热的耳垂被泛凉的手指碰住,皮肤都在颤栗。
少年一愣,耳根子红个透底。
于是,这些狗狗都有了新名字,遵循五根毛的构造,从一根毛排到了十根毛。
不久后,小狗队又新增了好几只新队员。
都是虞嘉临逮来的小狗,也是他取的名字,依照其他狗狗的取名结构,一直排到了二十几根毛。
这些狗狗个头不大,长相可爱,都养在嘉月宫的偏殿里,虞嘉元俨然成了小狗队的头头。
嘉月宫整日里充满笑声,气氛温馨。
每当虞嘉元和云光逗着狗狗玩,栖则都会在旁边看着,小姑娘穿着到脚踝的襦裙,活泼灵动,仿佛生辰那日的梦呓只是他的幻觉。
他无父无母,她没有母后,但是她有十分疼爱她的父王和兄长,有熟悉的伙伴,还有忠心的云光陪伴。
但是栖则就是不忍心看虞嘉元哭。
再苦再难他都熬过来了,可是公主掉一滴眼泪,他的心里就莫名一颤,比他自己受伤要痛苦得多。
栖则安静地立在一边,目光一直跟随着院子里那个笑得最开心的姑娘,眸色变暖,嘴角也浅浅勾起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