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天色逐渐昏黑。沈夜忙完一天的公务,又去看过小曦,待给小姑娘哄睡着,时辰已然不早了。
沈夜卸下一天的防备,面上稍显出些许疲倦。
他信步走入寝殿,在路过自己那配殿的时候,漫不经心的一瞥,发现谢衣的房间一片昏暗,没有一丝亮光。
他本以为谢衣睡了,转身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可刚一转身就觉得不对。
谢衣往日在这个时辰经常醒着,大多是奋笔疾书画些偃甲图谱,或是复习白日的法术卷轴,然后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点亮一盏壁灯。
有极少数几次睡得较早,多半是有什么情况。
莫非是病了?
沈夜心中一紧,皱着眉头去推谢衣房间的大门。大门一推即开,沈夜看到房内景象后,感觉额头的青筋都蹦了几下。
房间内空无一人。
沈夜转身就走,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两个值夜的祭司只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从自己身旁一闪而过,有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口,然而门厅处空无一人。
谢衣的偃甲房建在下城区人迹罕至之地,那里是一片已经荒废多年的住宅区。
庞大的矩木根系由于久久无人打理,恣意地撑破建筑,在主干道横穿而过。上古遗留下的植株早已死去,留下一个空荡的躯壳,白日看来还好,一到夜晚便十分可怖。
谢衣自从有了偃甲房后,往往会在那里待到很晚。可那片区域荒无人烟,实在不能令人放心。
沈夜皱着眉思考在上城区给他再建一个偃甲房的可行性,一边迅速推开石质建筑的大门。
偃甲房的地面上散落着形状大小不一的零件和各种图纸,几乎没有下脚之处。谢衣趴在一堆零件里,看不到他在做什么。
沈夜勉力清出一条路,走近一看,才发现谢衣枕着偃甲零件睡得正香。沈夜见状无奈摇头,伸手推了推熟睡的人,之前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缓缓消散。
“谢衣?要睡回去睡。”
“啊……师尊。”谢衣懵然抬起头来,眼神失焦,脸上全是零件和图纸压出的红印,脑子里还带着朦胧的余韵。他好像听到师尊的声音了。
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上,带着室外还未散去的寒气,让谢衣打了一个寒颤,瞬间看清对面的人。
“……师尊。”
“醒了?”沈夜挑眉。
谢衣反倒有些难为情,他慌张站起身来,袖子带倒许多零件,叮叮咚咚地撒了一地,然后又手忙脚乱地收拾。
沈夜看他飞速收拾出一片稍可观瞻的空间,在他的忙碌告一段落时问道:“你今日在忙什么?”
谢衣觑着他的脸色,感觉沈夜不像要责罚他的样子,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弟子改良出一种更省灵力的导灵栓,然后打算按照图谱上飞鸟的样子做一个偃甲飞鸢,以些微灵力启动,只靠风力便可在天空翱翔。本来打算做完再让师尊看的,没想到师尊竟然来了……”
沈夜轻哼一声:“若我不来,你是打算在这里过夜不成?”
“倒也未尝不可……不是!弟子错了,不该在下城区待到太晚……”
“下不为例。”沈夜抬手揉了两下徒弟睡乱的头发,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明日为师亲自考校你法术功课。”
“啊?”谢衣悚然一惊,看了一眼乱中有序的偃甲房,想到自己好久没看一眼的法术卷轴,深感明日要完。
“你有异议?”
“没……没有。”
沈夜在心底轻哼一声,故意不去看少年掩饰不住的心虚,“已经很晚了,随我回去。”
谢衣神思不属地跟在沈夜身后,想着明日的功课如果不合格,师尊那令人压力倍增不敢违逆的神情,心里就像流月城的冬日一般,拔凉拔凉的。
他手中提着一盏偃甲灯,晶石在灵力驱动下发出暖黄色的光,照亮二人身周方寸之地。
眼看沈夜即将走出灯光范围,谢衣连忙疾走几步将偃甲灯往前送,没看脚下的结果就是被什么杂物一绊。
他短促地惊呼一声,空着的那只手下意识去抓点什么来保持平衡,触手是柔软衣料的质感,未及反应过来便被人拽住胳膊。
沈夜停下脚步,垂头看少年柔软的发顶:“好好看路,别走神。”
“是。”谢衣拽着沈夜黑色的袖摆,回想自己适才的窘迫,有些抬不起头来。
下一瞬,拽住他胳膊的手松开,转而握住他紧握袖摆的手,谢衣一顿,随即也回握回去。
沈夜的手比一般人都要温热许多,甚至是有些发烫;手心触感粗糙,是长久地握兵器或者法杖磨出来的痕迹。谢衣恍然间发现,自己好像很少和沈夜离得这样近。
他低头认真看路,偶尔抬起头看走在他斜前方的师尊。沈夜墨色的衣袍几乎融入夜色之中,在微弱的灯光下,给他留下一个沉稳有力的侧影。
这段路不是很长,很快他们便到了下城区的传送阵处。沈夜照常输入灵力,二人眼前一晃,入目却不是熟悉的景色,而是一片荒僻之地。
沈夜的脚下是一个复杂多变的阵法,这阵法能吸取阵中之人的灵力,谢衣刚刚站定,眼前便一阵晕眩,只得更加紧握住沈夜的手。
阵法几个边角各站一人维系阵法运转。这几人面容很陌生,可灵力却十分强大,又有阵法增益,绝对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其中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对沈夜发动悍然一击!
“师尊!”谢衣大惊失色,灵力的流失让他眼前一黑,下一刻便感到身体腾空,被沈夜紧紧搂在怀里。
他恍惚间听到师尊冷哼一声,金铁交织声连绵不绝,焦急地想睁开眼看看,可是身体在此时却一点也不听从他的指令,眼前一片黑白交织的光,看不清具体情形。
沈夜将剑鞭缠绕上刺杀者的脖颈,然后轻轻甩出,血花从那人的伤口处喷溅而出,将地面染成一片黑红。
他漠然移开目光,瞥了一眼被护在怀中的徒弟,只见谢衣缩成小小一团,已然晕了过去。他将谢衣又搂紧一些,目光转向被缚咒制服的几个刺杀者身上。
“谁派你们来的?”
沈夜说着逼问的话,可下手却没有片刻停滞。
恢复成长剑模样的兵器不沾染一丝血迹,灵力打入身体开始疯狂撕扯经脉,那人痛得嚎叫出声,却什么也不肯说。
沈夜目光微暗,刚想说什么,不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灵力波动,沈夜看到来人,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瞳,交给你了。”
白发祭司看到眼前景象,并未表现出丝毫意外,显然是次数太多,已经习以为常。只不过他的目光瞥向大祭司怀中的小孩时,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沈夜自然知道他的疑问,有些心累地说道:“晕过去了,还得劳烦你看一看。”
瞳命令同行的偃甲人将那几个刺杀者敲晕带走,随即和沈夜传送到自己的寝宫。沈夜将谢衣平放在床上,刚要离开,却被什么扯住。
他低头看去,只见晕厥过去的少年面色煞白,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仿佛这一松手,就会永远的失去什么。
他轻叹一口气,便也不离开,只让瞳上前检查。
瞳仔细检查了一番,得出一个和沈夜相差不大的结论:“只是灵力耗尽导致的晕厥,多休息几日自行恢复即可。”
沈夜点了点头,沉声道:“那几个人,本座要知道主使之人是谁。审过之后便留在你那里吧。”
瞳对这个结果有些满意,但声音平静无波地回答:“是,属下领命。”
待寝殿里只剩下两个人,沈夜如释重负地坐在床沿,闭着眼按揉自己抽痛的额角。
他几次三番想要将自己的袖子拯救出来,几番动作下来,谢衣反倒翻了个身,将袖子扯得更紧了。
沈夜无奈,只好将外袍脱下,盖到少年身上。少年不知梦到了什么,嗫喏几声,将他的外袍抱在怀里。
眼见天色将亮,沈夜凝神恢复自己激战过后流失严重的灵力,一边等着瞳的审讯结果,不知不觉便也合眼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沈夜看着徒弟一动未动的睡姿,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触手温凉,应该没有惊惧发热。
一只偃甲鸟见他醒了,扑闪着翅膀飞到他面前。沈夜对它伸手,偃甲鸟的晶石眼睛一闪,成功落在他手上。
沈夜带着偃甲鸟走到殿外的无人空旷处,望着威严仁慈的神农神像,内心毫无波澜地问:“有结果了?”
偃甲鸟歪了歪头,里面传出瞳冷淡的声音:“嗯。”
“何人?”
瞳沉默片刻。
“……应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