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师为何存在
绛棠胭依靠在门前,脸上蒙着红色面纱,仅露的眉眼间英气凌人,光是高挑而慵懒地站在那,就有一种冷冽压迫之气,那双上挑的凤眸斜睨面前的云长如。
莫名的威压让云长如忍不住后退一步。
“没我的引领是不准进这张门的,你应该很清楚。”
绛棠胭收回目光,转身进入佛赤木榭,朝身后的云长如摆了摆手示意他跟上。
一开始是狭长的由藤蔓缠绕的通道,藤蔓上有细小零碎的花骨朵泛着幽幽绿光,云长如感到新奇便伸手去触,只听绛棠胭像是早就预料到似的,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这是鬼幽子藤,会迷惑动物吃下花苞,寄生于体内结籽,动物会变得畏光,最后死于山洞,那籽便会以尸体为养料慢慢发芽生根。”
云长如听到此话,原本即将触到花瓣的手骤然一缩,可目光却从那星星点点泛光的花骨朵移不开眼,那些花像是在一点点汇聚、旋转,令人感到眩晕。
眼前突然一黑,冰凉的触感传来,云长如下意识地一抓,是裹着轻纱的纤细紧实的臂弯。
“如果这里再多长点鬼幽子藤就不太好打理了。”
绛棠胭说这话说地时候还思索了一下,让云长如觉得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不给自己添麻烦一般。
红色的蒙布遮上眼睛,云长如只能轻拉着绛棠胭的袖摆一角往前慢慢挪。
“绛棠胭你是为什么不会受迷惑?”
云长如只要不是绛棠胭教他东西的其他时候,都是直呼其名,绛棠胭也不是很管这些礼数,倒也不介意,但她一直用带‘小’的字眼称呼云长如,看他颇为不满但又不得不听的样子,十分乐在其中。
“蒙眼的练习看来得加大力度了。”
绛棠胭并未回答云长如的问题,反而歪了歪头望了一眼云长如拉自己袖摆的手,不假思索道。
云长如:“……”,并默默把手放下。
云长如高挺的鼻梁撑起蒙布,虽然不足以看见眼前的路,但是能依稀看见眼下的情况,他感到所行至的地方比先前亮堂了点时,脸上的蒙布不解自散,云长如顺手将蒙布拿下,便发现他们已经出了通道。
所映入眼帘的是一派开阔景象,中天有个大洞,万年樘榕的根须自上泼洒而下,悬于下侧深不见底的地坑,四面鬼幽子藤成圆笼络,在夕阳耀眼的光辉下未见在通道时星光幽闪的花骨朵。
云长如还未来得及惊叹这佛赤木榭内竟别有洞天时,只见绛棠胭在万年樘榕根须中一闪而过,顷刻不见了踪影。
所以……他是要以这根须为绳,从这地坑荡过去吗?
他虽也习得些许轻功,但这万年樘榕根须悬于空中,时疏时密,判断下一个是不是着力点属实有些难度。
风自孔洞窸窣穿过,声音似昆虫振翅,让人头皮发麻。
云长如不由得立于地坑边缘向下望去,便感受到混杂泥土青草腐烂的湿润空气自风而上。
那些黑袍人必定不是个个都会功夫,那么必有别的路过去。
云长如想到这,轻咬了一下下唇,那双黑亮的眸自那丛万年樘榕根须中扫过,最后视线定格在一簇由多根根须缠绕、明显有人为搓揉的痕迹的根须绳上。
就是这个了。
云长如脚尖轻蹬地面,轻而易举地环握住那根须绳,慢慢沿着那绳向下爬去。
越是往下,那如昆虫振翅的声音反而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流击石声。
当脚尖再次点地时,便是一块巨大的岩石突于峭壁,除了着地的这块岩石,其他的岩石都稍小零星分布于峭壁,却又刚好能形成延伸到对岸的石阶。
【咚!咚!咚!】
这水流击石声在这空阔的地坑内,显得些许怪异,云长如蹙眉向岩石之下望去,霎时瞪圆了双眸。
那缓缓而流的地坑之水泛着莹莹蓝光,水中立了几块奇形怪状的礁石,而发出响声的竟是那被啃食地精光的森森骨殖。
只见那几具骨殖诡异地纠成一团,随着地坑之水的流动而撞向前方的礁石,又在短暂的碰撞后向后旋转到原位,便再一次随水而撞。
几乎每一块礁石前都有一堆大小不一的骨殖堆,就这么有节奏且缓慢地汇聚在一起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云长如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因为他看到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景象。
在这地坑之水里除了那些骨殖堆外,便几乎没有任何杂质,但那莹莹的蓝光却映照出岸边几具身着黑袍的尸首。
那几具尸首呈极其扭曲的姿态,无一例外都是脸朝下地趴在那沃黑泥泞的土壤里,身上的黑袍都有些许残破,露出原本的的服饰,那些服饰都不似寻常人家的粗衣麻布。
其中有一具尸首的身形竟然与之前云长如所撞到的黑袍人十分相像,特别是被翻卷起来的黑袍而显露出遮掩下的桔缙衫,更为确定那个求换面心切的人,现在却横尸于此。
那时涨到时退的地坑之水,缓缓将那岸边的几具尸体淹没时,泛出更为强烈的蓝光,在慢慢退下时那水像是粘稠为一体的,没在岸边留下一点水渍。
为什么?尸骨暴露在此,便是因为没有听从绛棠胭的吗?
蓝色的水与记忆中的一滩血色莫名重合,云长如只感到胃中翻涌,捂嘴向后一转,却不料眼中撞入一抹殷红,云长如大感不妙,脚下一滑,天旋地转之间整个身体向后面的悬岸仰去。
“啧,胆练少了。”
云长如只觉得腰上一紧,自己便扑入一个充满异香的怀抱,清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不过是被救了,有什么什么好丢人的,云长如心里想着,低着头极力掩饰脸上的不自在,跟游魂似的跟在绛棠胭身后。
万千的疑惑都在刚刚的插曲中不敢问出声来,云长如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恨自己怎么这么没出息。
倒是绛棠胭先开了口道:
“不听话不聪明的可到不了这。”
云长如闻言抬头,却不知何时他们便站定于一尊庞大的青铜石像前。
那青铜石像嵌于涯壁内,鬼幽子藤在青铜石像周围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但在青铜石像上生长的却寥寥无几,那泛出的幽幽绿光却依旧能隐约看出那青铜石像是个头大身小的人像。
那巨大的头颅刻画着无数的人脸,男女老少、喜怒哀乐,有的似是安于现状甚至有些许凹入头骨之中,有的则是想全力挣脱却怎么也撕扯不下这块面皮,在那块面容上用力凸起的将别的人脸都拉扯得变形起来。
而那巨大头颅之下的,与其说是身体,倒不如说是支撑物,是一块并未修理巨大的青铜石,中间就这么直接凿入了一扇机关青铜门。
那机关青铜门仅在最中央有一个人头大小的门钹模样的圆石,这圆石没有任何纹样,与青铜石相似,但那色泽更为深厚,它安于两扇攒边门连接处,在人一伸手便能触碰到的高度。
“你可知面容师为何存在?”
绛棠胭缓步行至那机关青铜门前,玉白素手轻轻放在那圆石住上之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她微微侧头余光睨着立于身后的云长如,倒是没等他回答,便继续道:
“因为需要所以存在,有人不满于自身的皮囊,有人是为了迎合他人的目光,有人是不得已而为之,有人是为了利益权谋,无所谓于哪种原因,只要下定决心来到这,便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绛棠胭似是又想到了什么,那附在圆石上的手放了下来,转身朝云长如道:
“给你一夜的时间,若能进了这青铜机关门,明日便开始教你这心心念念的面容之术。”
云长如直视着绛棠胭那双凤眸,那眸子里噙着笑,让人以为是什么轻描淡写的玩笑话,但只有云长如自己知道,这是每次让他生死一线的修炼前,绛棠胭看戏般的眼神。
是将他踹入万尸犬兽岗,亦或是让他困于幽深密林中,绛棠胭离去前望向他的眸里都是这种不达眼底的笑意。
绛棠胭给予云长如的修炼向来有分寸,既能让云长如将学到的东西发挥的淋漓尽致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又能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潜能从而发挥真正的实力,即使是最为严重的一次,绛棠胭也在他还有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及时赶到。
那天云长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掰开了狠狠咬在他左手臂上,但已被云长如用石头砸得头骨破碎的尸犬头颅,那只消瘦却骨骼奇大的尸犬压在他的身上他都没有力气推开。
污血混杂着尸臭,云长如却仰头张口,用沾满泥泞的手掏出吊命丸塞入口中,就着乌泱黑夜的雨咽下。
正如绛棠胭所言,他若是在此处便没了命,那也绝咽不下这口气。
“是。”
云长如轻咬下唇,垂下头,细碎的头发遮掩住他紧锁的眉头,耳边传来衣摆摩挲声,再度抬头眼前的绛棠胭已然没了踪影。
只要好好度过今晚……
终不过是一年左右的光景,云长如深觉自己成长了许多,但是回想那一日的血流成河,自己依旧是控制不住的战栗,许是还不够强大,才会让他看见那地坑之水的尸首回忆起那日。
云长如收回思绪,如绛棠胭般立于机关青铜门前,手轻附上在那圆石上却不敢再有下一步动作。
他抬眸仔细端倪着这机关青铜门上每一处纹路,错落有致,巧妙精细,如果开门所具备的条件是圆石下按的力道与衔环扭动的方向的话,那么力度与方向稍有一点差池便是未知的机关。
除非是千百次能活下来的试错,或者是运气极佳的一试就过,那么在毫无提示下的这张门,便是送命的阎罗门。
云长如放下手,向后退了一步,将整张门的全貌尽收眼底。
绛棠胭的那句“不听话不聪明的可到不了这。”浮现于云长如脑中,如果有人没得到绛棠胭的引领而到了这门前呢?是鲁莽地尝试开门,亦或是原路返回?
夜许是深了,虫鸣窸窣的声音渐渐盖过了那一声声【咚!咚!咚!】,云长如耳廓微动,心下觉得奇怪,如果这里离地坑之水有一些距离的话,那么随着虫鸣越来越清晰的水流声又是从何而来。
云长如静心听着这水流声的动向,虽然那虫鸣的聒噪让他几度失了方向,但他也大抵能确定这水流正从地坑之水的方向袭来。
修炼就要开始了吗?云长如望向自己确定的方位,不由得绷紧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