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天已入秋，山间的溪涧不似夏日般汩汩，缓缓地饶山而过，有几只大雁飞过树林，惊起一群山雀，群鸟扑翅，落下几片枯叶。
溪十四拿起脚边的捕兽夹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腿上夹去，他估算着时间大约差不多了，便一掌正中胸口，倒在了落叶上。
无莲山庄内一切如旧。
莫忆大叫着从睡梦中惊醒。
“小姐，你怎么啦？”连翘将帷帐束起，看到满脸惊恐的莫忆。
“我爹呢？我娘呢？”莫忆握住连翘的肩膀，声泪俱下。
“老爷在后院练剑，夫人在厨房试明日生辰宴的菜，怎么了小姐，你怎么哭了？”连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生辰？谁的生辰？”
“你的啊，十七岁生辰。”
“我的？”莫忆痛苦地摇了摇头，“十七岁？”上一世父母葬身火海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可是时间回到了去年生辰前。
她又重生了。
莫忆匆忙穿上鞋子，跑到院中，落叶纷飞，分明是秋天的迹象，她狂奔到后厨寻母亲。
越清正在试明日要吃的生辰糕，她觉得太甜了，便叮嘱厨娘少放些红糖，她知道女儿一吃太甜的东西便会犯牙疼。
“娘！”莫忆推开厨房的门，扑进母亲怀中，“娘，幸好你还在。”
“怎么了？忆儿？怎么连头发都没梳就跑出来了？”越清笑意盈盈。
“我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山庄着火，我们都，都死了。”莫忆的眼泪又开始汹涌。
“傻孩子，我们山庄不会着火的，有你爹避火珠在那儿放着呢。”
越清帮女儿擦去眼泪，拿起一块生辰糕喂到她嘴里。
眼泪混着甜腻的糕点吞下，莫忆用力地抱了抱母亲，在母亲的嗔怪下走回房间。
她无声的坐在书案前，脑中开始盘算。
现在算来还有大半年才会到明年乞巧节，她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查明上一世山庄大火的原因。
那四个外乡人明明已经被她拖住为何山庄还是会着火？
还有，瀛琉球火是什么？父亲的避火珠又为何没有用了？
乞巧节，外乡人，瀛琉球火，她在纸上写下一个个至关重要的词，“还有什么呢？对了！溪十四！”莫忆重重在纸上写下这三个字。
难道火是他放的？不可能，他上一世还帮过我，那他是过来干嘛？来救我吗？
莫忆的脑袋团成了浆糊。
不管怎么说，他是剑圣，武艺高强！抱住他这个大腿总归不会有错！
但是，上一世是什么时候救下溪十四的？她只记得是秋日，但是具体的日子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唇舌间生辰糕的甜味还未散去，“得赶紧去漱口，不然牙又该疼了。”莫忆想着。
牙疼？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上一世救下溪十四时就隐隐犯着牙疼！她平日从不吃甜食，只有在生辰时吃的生辰糕是甜的！
就是今日！上一世的今日她和母亲一起在后厨尝生辰糕，她觉得太甜，便扮着男装去寻涯山脚，想采些桂花蜜来代替红糖！然后在树林间遇到了练功受伤的溪十四。
我得赶紧去救他！莫忆“腾”地一声站起来，拿起剑，匆匆离开了山庄。
莫忆记得她是在山脚下的树林救起溪十四的，便踩着叶子往树林深处走去。
少年身着玄衣躺在厚厚的黄叶上，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嘴角的鲜血还没有干。
“果然是在这儿。”莫忆远远地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少年眉目深邃，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眉头拧着，好像昏迷中的他也很痛苦，莫忆这才发现他的左脚被一个捕兽夹夹住了脚腕。
莫忆从随身携带的绣囊中拿出一粒清息丸，喂进他的嘴里，再用内力逼入他腹中。不出片刻，少年迷迷糊糊地醒来，他盯着莫忆看了好一会儿。
“是你救了我吗？”
“不然呢？这儿还有第二个人吗？”莫忆语气不善，她好想一掌把他拍清醒，问问他上一世为什么出现，关于无莲山庄的大火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虽然莫忆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总不可能他也和自己一样也重生了吧？
“多谢。”少年轻声道谢，缓缓坐直身体，准备运气疗伤。
“三二一，吐血。”莫忆在心中默念，果不其然，莫忆刚数完，少年口中便喷涌而出一口鲜血。
一会儿他该用手肘抵住我脖子问问我给他吃什么了，莫忆心里嘀咕着。
“你给我吃什么了？”少年问。
但是表情却没有上一世那么凶狠了。他似乎还犹豫了一下，拖着被兽夹夹住的左脚，用手肘抵住莫忆的喉咙，将她压在树干上。
手肘也没有莫忆记忆中那么用力。
“想必你练的是纯阳的内功，和我刚刚给你吃的清息丸一时相冲，所以才会吐血。”在剑圣的威胁下莫忆竟然还能说出话来，她不禁怀疑这一世的自己是不是武功有进步。
“清息丸？你是无莲山庄的人？”少年的手肘松得像搭在她脖子上。
“是，你不妨再运功试一下，等相冲的力道过了，你就会发现自己的内力平稳了很多。”莫忆朝他翻了个白眼。
少年松开了她，重新盘坐好运气，内力确实平稳了很多，刚刚经脉中那一股与自己相冲的寒凉也退去了不少。
突然，他感到自己后背覆上了一双冰凉的手，一脉平静绵醇的内力流淌进他的身体，一时间经脉通达，真气在五脏六腑奔腾。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无莲山庄的独门内功——莲声秘。莲声秘是江湖闻名的疗伤功法，就连莫庄主都不轻易示人。
他不禁心头一动，上一世的莫忆并没有用莲声秘给自己疗伤。
“多谢，刚刚是我误会了。”
“危机时刻能救下我们就好。”莫忆闭着眼幽幽地想。
莲声秘在少年的经脉里游走了三遭，内伤好了大半，少年低头不语，用双手掰开脚踝处的捕兽夹，鲜血从伤口涌出，莫忆看得心惊，可他的脸上却毫无波澜，甚至连睫毛都没有抖动一下。
“你的脚走不了了，你家住在哪里，我去喊你的家人来救你。”莫忆看着他的伤口，语气比刚刚柔和了几分，她记得上一世溪十四明明是没有外伤的，不知为何这一世他的脚竟然被捕兽夹夹住。
“我···我一个人住。”少年语气生涩。
“那，那我回家喊人来救你吧。”莫忆说。
“刚好与他多相处些时日，最好能把他变成我们无莲山庄的朋友。”莫忆心想。
少年没有说话。
“对了。”刚刚走出几米远的莫忆又突然回过头，走到少年身边蹲下，从绣囊中掏出一瓶药粉。“我先给你的伤口止血，万一血腥味把山中的野兽引过来就不好了。”
“不用了，没事。”少年还没说完，莫忆已经将手中的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处。
“等我。”
山中的夜来得很快，莫忆迟迟没有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溪十四靠在树干上静静看着天空。
这一世他给自己夹上了捕兽夹，他想设计住进无莲山庄，好好查一查大火的原因。上一世他明明已经杀了第一世放火的四个人，为何······
他并不确定莫忆一会儿会不会回来，上一世他没有受外伤，莫忆给他疗完伤就回去了，对于此刻的莫忆来说自己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她已经救了我一命，我不能奢求她再回来。”溪十四想。
夜风侵袭，溪十四身上薄薄的衣衫不御寒，好在他内息纯阳，并不觉得冷，只是觉得这夜比往常更孤独了些。
倘若一直行走在寒冷长夜里，习惯之后好像倒也没什么，但是如果悄悄靠近过那温暖的火光呢？
剩下的漫漫黑暗就会尤为难熬吧。
远处传来几声狼嚎，一匹精瘦的狼瞪着绿荧荧的眼睛，从树后慢慢朝少年逼近。
“呜···”溪十四好似察觉到身后有异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
那狼听到少年的低吼后立即摇起尾巴，用鼻子嗅嗅溪十四的腿，静静地趴到他身边，用头蹭他的裤腿。
狼好像闻到了血腥味，低声呜咽了两声，开始舔舐他的伤口。
“我没事。”溪十四抬手摸了摸狼油光水亮的毛。
月亮高悬，寻涯山内风声萧萧，落叶纷飞，溪十四圈住那匹狼，好像睡着了。
“吴叔，就在前面。”
溪十四听到一串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到莫忆举着火把从远处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藤架的家丁，他有些意外，没想到莫忆竟然真的回来救他了。
“去，别吓着她。”少年拍了拍狼的脑袋，狼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往山里走去。
“不好意思，久等了。”莫忆俯身看了看他，向他道歉。
“你不用道歉，是你救我······”少年愣住了，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人跟他道歉。
“你没事就好，诶，吴叔，帮忙把他抬上藤架。”莫忆指挥着身后的家丁，“小心，别碰到伤口，对，腿上。”
少年坐在藤架上，他借着月光看向身边的莫忆，衣服上全是泥，鼻子脸颊上也全是污渍，想必是刚刚回去的路上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你的脸。”
“哦哦，刚刚回去的时候太急，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莫忆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泥，“早知道应该好好练轻功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莫忆想她得赶紧问他的名字，万一没问之前脱口而出溪十四就不好了。
“溪十四。”
“嗯嗯，我叫莫忆。”
“你是无莲山庄莫庄主的女儿吗？”
“嗯。”莫忆点点头，这一世她并没有女扮男装，因为她早知道溪十四会在她帮他疗伤时知道她是女儿身，就索性没有扮男装。
“你饿吗？”莫忆问。
溪十四小时候挨饿是常事，所以此刻并不觉得饿，“不”字儿还没到嘴边，莫忆就从怀里掏出一个饼递给他。
他觉得这一世的莫忆和之前有点不一样。
“回家的时候匆匆拿的，你先吃。”
溪十四接过饼，咬了一口，嚼得很慢···
莫忆看他吃得很慢，“是不是很干啊？哎，走得太匆忙，忘记带水了。”
“没事，不干。”溪十四摇摇头，大口咀嚼了起来。“你是不是也没有吃？”他抬头看着莫忆。
“嗯。”
溪十四擦了擦手，从没有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给她。
莫忆也不矫揉含蓄，顺手接住，她咽下一口饼，盈盈地笑：“我娘做的饼，是不是天下一绝？”
溪十四点点头。
莫忆又说：“就是真的有点干。”
溪十四看着她竟然有些失神。
此刻星河璀璨，地上厚厚的落叶隐没了世间所有声响，只剩星星细碎的闪动声悬在耳边，沉静又温暖，少女的眼眸比星子还亮，溪十四仿佛看到有一叶扁舟，从浩瀚银河中朝他飘过来。
渡我，好不好？
溪十四笑了。
莫忆一行人还没有进山庄，连翘就飞奔着出来报信。
“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爹让你先领三十戒尺再去无名牌位前罚跪！”莫忆脚下一绊，她根本不记得她做过了什么事。
“楚家来的信是不是你烧掉的？”莫子雨声如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