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讨
高中刚开学时，陈落住过校，正好跟文云一个宿舍。一个下铺一个上铺，只不过文云是对床的上铺。
整间宿舍有六个人，陈落慌忙来报道的时候，看见文云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床上滑手机。
她还记得，文云手里拿着的是一款三星手机，因为屏幕巨大。她看文云安静地像堵背景墙，秉承初来乍到友善为上的信念开口打破诡异的平静。
“你叫什么？”
“文云。”
“我叫陈落，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
文云淡淡应道：“出去吃饭了！”
陈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当时各种念头从脑袋里蹦了出来，“你吃了吗？”
文云错愕的一怔，“没有！”
陈落脑子转的极快，脱口而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
“对！”
文云想起来报道的时候班主任的千叮咛万嘱咐，“可晚上要上晚自习，如果……”
陈落压根不在乎晚自习的事，只问她，“去不去？”
不知怎的，文云感觉自己当时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跟这个刚认识的小姑娘来一回放肆，“好！”
“爽快人！”
报道之后，能出校门的只有家长，学生则要留在学校等待下一个假期才能回家。
文云走着走着想到了这回事，不解地问她，“可校门不是不能出吗？”
“谁说要走校门了？”
“你……”文云面色古怪，不确定是不是如她所想，“不会是要翻墙吧？”
陈落哼着歌，不答反问，“你成绩很好吧？”
“嗯？”
“好学生似乎都很抗拒做出格的事。不是他们不愿意，而是他们认为这不足以让他们冒风险毁了自己的名声。你也是吗？”
文云想否认，但又不知道怎么否认。说她爱惜自己的羽毛？她的确爱惜自己的羽毛。说她没有叛逆精神？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乖乖女'。
文云问：“哪里的墙好翻？”
陈落笑了一声，显然这是她意料之中的答案，“马上就到了！”
两人走出宿舍楼又走进教学楼，一直穿过办公楼才到陈落所说的'墙'。
一面围了一圈的白面墙，看着不太高，大约两米的样子。按照常理来说，她们想要翻过去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可是，凡事总有例外。
墙角处有一个垃圾箱，约摸一米五的样子。只要爬上垃圾箱，就能翻出去。
文云估算着，“这跳下去，可能会受伤！”
“此言差矣！”陈落神神秘秘地笑了两声，小声道：“你以为就这边有垃圾桶吗？你没发现这边是角落，墙对面也是角落吗？上学之前，我把学校周围都转了一圈，就这个拐角，正好也放了一个垃圾箱。我们借着垃圾箱准能翻出去！不信我试给你看！”
说着，陈落三下五除二利落地爬上垃圾箱，攀着墙，一瞬间的功夫就不见身影了。
“这……”
留下错愕的文云在垃圾箱前发傻。
“诶！”陈落探了个头，朝文云招手，“你要不要试试？”
试试？
文云咽了一口唾液，咬牙道：“试试！”
“够意思！”陈落笑弯了眼。
文云学着陈落刚才的动作，只不过比较慢吞，想来是第一次的缘故。在陈落的指导下，文云顺利完成了她的第一次'叛逆'。
陈落一面帮文云拍掉刚在墙上蹭的白灰一面问：“你有想吃的吗？”
“想吃的？”
陈落坏笑，“对！庆祝你学会了逃学！”
“我们不会被……”文云有些担心。
陈落安抚道：“放心吧，我们是新生！”
文云疑惑，“这跟我们是新生有什么关系？”
陈落侧头上下觑了文云一眼，慢吞吞道：“我也说不上来！他们似乎对新生的容忍度会高一些。如果初犯是新生，她们会说'第一天来不懂规矩，以后知道规矩了就好了'或者是'人都会犯错，只要给他们改正的机会，他们就不会了'。所以，通常情况来说，只要不犯太过严重的错误，她们都会给新生一次机会的。但是，肯定也会有相应的惩罚，毕竟她们也要证明她们的'教学有方'。”
“那照你这么说，不是新生就没有了吗？”
“那就要看人了！”
文云追问，“看什么人？”
陈落声音又淡了几分，“那就得看老师是不是老师了。”
“不是老师会怎样？”
“会'杀人'。”
文云不解，追上陈落，“什么意思？”
“学校就像一所'纠正室'，而纠正室里有一批名义上是老师但不是老师的人，她们负责把学生变成一样的人。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一两个异类，比如我，她们一开始会想尽办法纠正我，直到把我变成她们想要的。如果我不做，她们就会诋毁我，污蔑我，让我背上不属于我的罪名，直到我成为她们想象中的我。她们就有理由将我驱赶出校门了。”
文云止住了问话，她知道这可能是真的。
“不说这些了，咱们得快点！”陈落出声打断文云的沉思。
等她们翻回学校的时候，晚自习还没有开始，文云正庆幸地走进宿舍，就被几道异样的目光吓到了。
陈落上前挡住文云的身影，开口询问：“怎么了这是？大家都是新同学……”
一个女生开口问道：“你们去哪儿了？”
“操场上转了转。”
另一个女生接道：“我们去找了，你们没在。”
“人有三急嘛！”
“班主任刚刚来查过寝。”
陈落面不改色，“她说了什么？”
“她说，让你们去她办公室找她。”
“好！谢谢了！”陈落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几袋零食递给新室友，“给你们带的！我们就先去办公室喝茶了！祝我们好运！”
“你不害怕吗？”一个女生问。
陈落好奇反问，“害怕？”
“对！你一来学校就犯错不怕被劝退吗？”
“没什么好怕的！事情做下的时候就得认，没什么好辩驳的。”说完，陈落转身走出宿舍门，看在其他人眼里俨然一副上刑场的模样。
“一起吧。”文云道。
“好兄弟！”陈落拍了拍文云地肩。
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是数学组的组长。刚到办公室门外就听见一个略显侧耳的声音叫道：“刘老师！不是我说，这新生要是不好好管管，那以后还得了啊？开学第一天就逃学，把我们学校当KTV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哦？”
“是！是！杨老师说的是！我这不是在这儿等她们来嘛！她们入学成绩一个年级第五一个年级十七，也不好说重话啊！毕竟是尖子生！”
“尖子生怎么啦？又不差这一个两个尖子生，这尖子生整的事比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整得事还要离谱！这哪是尖子生啊！可得好好查查她们是不是中考的时候作弊了！你这软和脾气怎么好哦！一会儿学生来了，我来说！”
刘老师偷乐，“那可麻烦杨老师了！”
“不麻烦！不麻烦！咱们做老师的有责任把这些不学好的学生给掰正过来。”
门外的陈落给文云递了个你懂我懂大家懂的眼神后敲响了高中数学组办公室的铁门。
“进来！”
陈落径直走向坐在正对门口的刘老师，“刘老师，您找我们！”
刘老师笑呵呵地招呼两人坐下，“陈落、文云是吧？”
“是！”
“是！”
得到确认的回答后，刘老师先抿了一口茶叶水，方才语重心长地说：“知道我叫你们来是什么事吗？”
“知道！”
两人异口同声。
刘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还好不是死性不改的学生，“你们知道不能私自出校门吗？”
“知道！”
“不知道！”
前者是文云的回答，后者是陈落的回答。
“不知道？”一旁的杨老师憋不住了，“报道的时候就说的清清楚楚的，住校生不得私自离开学校，你说不知道？”
陈落这才恍然大悟，“好像是说过！是我记岔了！”
“刘老师！你这学生一看就是个惯犯！”杨老师轻'哼'了一声，退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嫌恶地来回打量陈落。
刘老师干咳一声，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但她也有些恼火，第一天如果没有'吓'住学生，那以后还怎么教学？
“明天正式开课，你们把体育课抽出来到我办公室写检查，每人一千字，写完了还要在全班朗读，以作警醒。”
“是！”
“是！”
刘老师又抿了一口茶，继续说出自己的安排，“你们刚开学就敢擅自离校，这出了事学校也担不起。这样！你们呢！就不要住校了！我不敢确定，你们也不能保证以后还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索性你好我好大家好，你们今天收拾东西回家，以后就走读！我已经给你们的家长打过电话说过这个事情了，估计你们收拾好东西，她们就已经到校门口了。”
“如果你们对此有异议吗？”
“你有吗？”刘老师特意走到陈落身前，询问她。
陈落点头，“我没有！”
“那好！你们走吧！明天的早自习别迟到了！”
“是”
“是”
两人在并排走路的时候悄咪咪地看了对方一眼。一个以为对方哭了，一个以为对方怒气飙升。结果，看见的只有平静和若无其事。
哒——
铁门合上。
陈落无声地朝文云伸出右手，文云爽快地伸出左手。两手交握，两人在办公室门口无声地庆贺她们完成的高中'第一课'。
“刘老师啊！这还是太轻了些！就该让她们蹲在办公室门口写检查，好让那些小娃娃们好好看看违反校规的下场。”
“杨老师！差不多就行了！她们是新生，不至于罚这么重。高中女生的脸皮薄，也别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呵！做的时候不怕脸皮薄啦？”
“……”
两人对视了一眼，悄然无声地走出办公楼。
文云长舒一口气，问正低头踢石子的陈落，“刘老师算老师吗？”
陈落踢石子的动作一顿，走到表彰墙前停了下来，反问，“谁不是老师呢？”
谁不是老师呢？
这个问题文云想了很久。直到两人快毕业的时候，陈落才说出她的答案，“当一个真正的老师，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