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见
“轰隆～轰～”盛夏脑海里犹如荒山崖底的惊雷。瞬间醒悟。这里，是她的家。是幼时美满幸福记忆里的家。那个家只存在到1994年的冬天。而这个把她喊醒的女子，不是别人。是已经离开她很多年的母亲。是她悲惨人生开端的直接者。是她从荒崖上一跃而下前在另一个家庭还活的好好的母亲。是盛夏爱过也恨过最后也放过的母亲。是她呀。而这里是盛夏出生之后生活过将近六年的故居。
屋子里饭菜咕嘟的蒸汽和香味，左手拍打后的疼痛，窗外苍白阴沉的天空，透过厚被门帘穿往室内的丝丝寒气，四处陈列摆放的过时家具。时不时催促的声音，都告诉盛夏，她从荒崖一跃而下后回到了幼时的家中。是梦吗？盛夏不敢信。或者是跳下荒崖后血流的太快，她的魂魄从身体里回到了幻境？
可是，真好呀。还能见见爸爸吧。
收回四处流散的视线，满心紧张却不露声色的对着母亲回应。“我爸在哪个二大爷家？我去喊他”
“蹭擦-呲——”炒锅里的菜冒着油花儿
“你这丫头……你有几个二大爷？ 斌蛋儿家，去，快去。把你爸喊回家吃饭！别一会又和你二大爷喝上了”
一边翻炒这锅里的菜，随后盖上锅盖，走到旁边的灶台。弯腰捡起台子旮旯处的塞头，一举手把底座的灶台出风口堵上。
一边手拿着灶台上的绿色索料框子一边手掀起了落了蒸汽的铝锅盖子。
“快去啊 马上吃饭了 菜也好了 我取下馒头就去你奶奶家喊你弟弟 回来正好一起吃饭 ” 眼看着盛夏妈取出了又重新盖上锅盖。顺手又把取出来的馒头盖上一层厚实的白色纱布棉垫子。靠放在了铝锅旁边。
盛夏妈一边背着双手解后面的围裙带子，一边走向屋门后侧的洗手架子处洗手。
回头看着盛夏说“你这妮子，魔怔个什么劲儿 睡一下午了还不清醒 快去 ”
“知道了，我去了”小妮子不再停顿掀起厚重的棉被门帘，一路小跑的出了庭院。
“嘶～”屋外面的空气冷冽到人瞬间清醒。出了没有围墙的庭院隔着路边一户人家，就到了。
“哈哈哈哈哈……二哥 你这也不咋地啊二嫂说一句你就成这样了……哈哈哈哈 二哥 怕啥呢 今儿这剩下的咱俩必须干了……喝”
人未到，声先闻。
“爸……”窗外隔着厚重的棉布门帘外，盛夏紧缩着肩膀，颤抖着目视着前方。
“爸……爸……”眼睛红润，睫毛轻颤，死死的咬紧下嘴唇。只轻声呓语。
“爸……”一滴眼泪顺着冻红的脸颊落到脖颈处。
“呀，夏夏，你这妮子咋站到这里不进来”门帘掀起来，年轻很多岁的二大娘，端着双喜图案的瓷脸盆出现在门口。
屋里的热气扑面而来，把怔仲的盛夏惊醒。
“大志，夏夏来了”
“快进去，多冷啊，你这妮子也不知道穿个厚袄子就跑出来 你妈不管你吗 这孩子……快进去”二大娘一边冲着里屋喊了嗓子。一边端着水盆磁拉着脚上的破旧棉布拖鞋往院子墙根处走。
盛夏顺着掀开的门帘穿了进去。走上几步，拐了一个隔断墙看到了坐在明亮处的爸。记忆里模糊的影子活生生的坐在盛夏眼前。他还年轻，未到三十岁。伟岸的身躯，洪亮的声音，有点暗沉但却清俊的面孔。处处生动，也处处让盛夏感到安全。他是盛夏的爸爸。他活着。生动的坐在盛夏的眼前。
“夏夏，爸的好闺女来啦”盛夏看着眼前的男子，嘴唇动了几次。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任由看着坐在不远处的男子发现她不动弹。走过来把她抱过去。重新坐在酒桌旁边的矮脚沙发上。
“来，爸的好闺女，吃肉……夏夏，张嘴……”男子举着筷子从桌面上一盘肉菜中夹起一块瘦肉，喂到盛夏嘴边。
“夏夏，怎么了？哭啥呢？乖啊，别哭别哭。说，是不是你妈骂你了？夏夏……夏夏？……”大志放下筷子，手忙脚乱的抱着闺女，一边抹着盛夏脸上喷涌的泪珠儿，一边叠声的追问女儿。
“快给你爸说，夏夏别哭啊别哭。二大爷让你爸回家揍你妈去……夏夏……”
二大爷在旁边也慌乱的哄着孩子。
任谁看了现在坐在大志怀里的五岁小女孩，眼睛不眨的看着大志默不作声的流眼泪。比水龙头的水流都急促不停歇。只落泪不出声的孩子，大志没见过，二大爷盛大聚也没见过。
“咋了咋了这是？夏夏咋哭了……哎哟，夏夏啊 乖闺女，别哭了 快 让二大娘看看，咋了这是……”随着大志和大聚手忙脚乱的一通哄问。还没问出结果，二大娘李玉芬放下脸盆冲了过来。一把扯着大志的胳膊，一边想把盛夏抱过去。
大志低着头看着瞬间抓紧他衣袖的女儿。眼睛里的惊异和依懒连他这个成年男子都惊诧。“夏夏？”大志扭转了一下身子，躲开了二嫂的拉扯。女儿是发生了什么？让她这般害怕？这般……怕失去自己一样的紧抓着自己不放？夏夏啊……爸的乖女儿，你才五岁啊。你发生了什么？大志抱着盛夏小小的身子。任由她依偎着自己。一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一边低声哄着“夏夏，乖啊。你给爸讲，谁欺负你了？”“夏夏，别怕。爸在呢。别怕啊……”“夏夏，爸在呢。别怕……夏夏”“夏夏，别怕……”
“啪～啪啪～啪”随着大志有规律的拍抚着女儿的后背。不间断的低声哄着怀中的闺女。一遍一遍“爸在呢，别怕”
慢慢，怀中的小人儿松开了紧抓衣袖的手指。只是，没有放开。依旧牢牢的握着大志的胳膊。
“爸……”盛夏抬起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那么清俊。那么生动。重新喊这一声爸，盛夏用了三十年。
大志看着女儿赤红的双眼，眼泪又喷涌而下。心狠狠地揪着疼了一下。
“夏夏，别哭。 爸抱你回家。”说着解开外衣的扣子，把盛夏掩在怀中。紧紧的包紧自己的外衣。起步，离身。
“二哥，二嫂，我先带夏夏回家。这丫头可能是吓病了。我得带她赶紧回家看看”
大聚夫妇没劝阻，直接帮忙掀起门帘，送大志父女出去。
“快回吧。回家好好说，别和小萍闹腾。问问孩子怎么了就可以”
“嗯 我知道 二哥二嫂 别送，外面冷，我回了”说着大志抱着盛夏穿门而去。
到了家里。大志没有掀门帘，先低头看了一眼闺女。看着女儿低垂着头，浓密粗长睫毛挂着泪珠遮盖着眼眸。大志的心，紧紧揪着并没有松起。
夏夏，才五岁……大志不敢深想。怕女儿发现自己的思量。紧了紧手臂，掀开门帘直接进了自家屋内。
“爸，爸，姐怎么了？爸，姐生病了吗……”一叠脆甜的男童声音随着急促跑步声，飞奔而来。
这是弟弟。比自己小了两周岁的弟弟。盛超。颠沛流离的二十多年最后穷困潦倒无依无靠，陪着自己身边没有离弃的唯一亲人。盛夏曾一度恨他不争气，又怨自己无力量给他依靠。荒崖一跃而下时唯一不舍的也就是他了。
盛夏抬起头，轻轻晃了晃父亲的手臂。
“爸，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
大志低着头目视着女儿的眼眸，五岁的孩童眼底深处的光深邃而平静。他这个成年男子都窥探不透。想到这里，大志不禁眼睑紧缩。手臂再次紧了紧。“夏夏，你好好给爸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别怕。给爸说清楚？爸去给你讨回来，一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夏夏，给爸说”
“怎么了？怎么了？咋出去一趟回家门就出事了？大志，夏夏咋了”随着大志不迭声的追问夏夏，抱着不放。
李新萍走了过来，伸着手抚摸了一下盛夏的额头，又双手交叉的拉扯几下孩子的衣物。
“没磕着碰着呀……怎么就出一趟门儿就哭了”
“姐，姐，你下来。让我看看。你哭啥。是不是斌哥欺负你啦……姐，姐……”
弟弟拉扯着盛夏的脚脖子。
稚嫩的童心充彻着整个屋子。
盛夏慢慢流转着视线，五斗柜上面摆放的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还播放着动画片。做好的饭菜热气腾腾的摆放在了四方形的矮脚桌上。碗筷一码放的整齐。橘黄的大灯泡没有任何遮挡的挂在屋顶。爸，妈，弟弟，姐姐。一家四口在这座房子里活色生香的存在着。
真好。真好呀。盛夏心里低声沉吟。
“爸，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您别担心”“爸，我们先吃饭吧。饭菜凉快我和弟弟会生病的”盛夏低着声音，劝慰着慌乱的父亲。爸，今年二十七岁。比我离开时还年轻八岁。妈妈，李新萍二十八岁，比爸大一岁。弟弟现在三岁。盛夏现在，五周岁。
一切都还没发生。一切都刚刚好。
盛夏陪着爸妈和弟弟吃了晚饭，看了动画片。安然睡在爸妈和弟弟的大床上时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