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火了
孔家。
站在石阶下,夏安硕抬起头来,非常认真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字。
“夏门主。”漆黑大门打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亲自迎出。
“孔员外。”
两人寒喧了好一阵,孔员外才将视线落在夏安硕身上,炯炯有神地打量着他。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夏安硕在心中不住腹诽,再看也不会是你们家的!
“小侄,似乎对老夫颇不以为然哪。”孔员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唇边笑意却一分未减。
“傻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向孔员外施礼。”
夏安硕不得已,这才踏前一步,拱手作揖:“见过孔员外。”
“免礼,请入内堂叙话。”夏安硕正要迈步朝里走,不提防半空里一只木瓜飞过来,刚好砸在他的头上,夏安硕不由哎哟叫了声,往一边跳开,抬头看时,却见那围墙上趴着一个梳着双鬟的少女,明眸皓齿,手持一柄绢扇,半遮着面容,神色狡黠地看着他。
夏安硕心内不由一动。
“霞儿!”猛可里,却听得孔员外一声断喝,“你那像什么话?还不赶快下来!”
女子拿开绢扇,朝孔员外吐吐舌头,然后缩了回去。
孔员外又是叹气,又是摇头,转身对着夏一元连连抱歉:“真是让夏门主和七公子见笑了,小女性劣,以后过了门,还请贤婿和门主多担待些。”
“哪里的话,年轻人嘛,活泼一些没什么不好。”
孔员外引着他们父子俩进了大厅,分宾主坐下,便有仆从近前,奉上香茶,孔员外端起茶盏慢慢啜着,但两只眼睛始终在夏安硕身上转悠,夏安硕被其瞧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立,手脚都没个搁处。
孔员外正要说什么,屏风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体貌微丰,穿着绸缎衣服的妇人走了进来,孔员外一见到她,赶紧起身:“夫人,怎么这会儿来了?”
“听说夏门主和七公子亲自到访,我怎么能不来?”妇人言罢,往前踏了几步,也细细地打量着夏安硕,微微点头,“倒是个标致孩子。”
“夫人放心吧,夏家乃是豪门巨富,不会亏待咱们霞儿的。”
“霞儿是我的心头肉,自小养在深闺,不出大门一步,这些年我千思万想,自行也得给她挑一个知疼着热的。”
“那是,那是。”孔员外似乎甚是惧内,当他夫人说话之时,他半句不敢搭言。
“我已吩咐厨下做好午餐,夏门主和七公子,便留下来用餐吧。”
“夫人盛情,一元心领。”
孔夫人这才去了,临出厅前几次回过头来,看着夏安硕。
眼见着正午将至,孔员外走身,将他们引至中厅,果然摆下了丰盛的饭菜,孔员外邀他父子二人就座,把酒言欢,几杯酒下肚,夏安硕脸上泛起红晕,腹内辘辘,便起身暂辞,离席而去,向仆从打听了茅厕的去处,自己慢慢地走过去。
绕过大石榴树时,蓦然听得矮墙那边有人嘻笑:“小姐,今儿个早上,便听喜鹊叽喳叫得欢腾呢,这不新姑爷就来了,姑娘瞧得如何?”
“你这丫头,浑说什么。”
“我难道说错了?”
“那夏公子,瞧着一表人材,品貌不俗,就是不知道性情如何,姑娘,可要小萍去试他一试?”
“如何试法?”
“五天后恰是中秋花灯盛会,小姐何妨约他黄昏柳下,月映鹊桥处相会?他若是心诚,必当前往,若不心诚,就会爽约。”
“这样也好。”
那边主仆俩个计议着,这厢夏安硕却听得呆了,他常年混迹于粗鄙之人中,便以为天下都是粗鄙之人,谁料想这孔家小姐竟是这般地兰心蕙质,婉约动人,夏安硕站在树根儿,左思右想,一颗心早已纷乱得不能自已,忽然又想起袁荧来,赶紧打住。
自己早已许定了袁荧,如何能再动别的心思?
夏安硕便去那茅厕,排出腹中污物后复又出来,却见一个灵灵巧巧的丫头站在桂花树下,见他出来,先掩唇一笑,复摘了一枝桂花抛向夏安硕,夏安硕接住桂花,冲她笑道:“姑娘有何事见教?”
“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丫头将一个锦囊并一封信柬递给夏安硕,夏安硕赶紧接过,转身走开。
他将书柬放入怀中,佯作无事,仍然回到席上,安然而坐。
孔员外和孔门主正相谈甚欢,故此也没有留心他,夏安硕自己喝酒,自己吃菜,一时又想起那孔家小姐来,不知为何心中五味杂陈。
他甚少识得世间柔情滋味,从前跟袁荧在一起,很多时候都是拼拼打打杀杀,四周危机重重,谁有心思风花雪月呢?
吃过饭,夏门主又和孔员外闲谈了片刻,然后起身作辞,孔员外亲自将他们父子俩送出。
待马车缓缓驶离孔府,夏一元方才捋着下巴上的胡须,淡淡地扫了夏安硕一眼:“今儿,你也见着孔家小姐了,如何?”
夏安硕沉默不言。
在未见孔家小姐之前,他的心当然是向着袁荧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一见孔家小姐,他心里也欢喜得紧。
为什么?
夏一元瞅他一眼,心中已然有数,这小子八成已经动了心,只是嘴上还硬气,罢了,到时他才拨拨火,自然就成了。
回到夏府,夏安硕一跳下车,便迫不及待地奔进自己的房间。
“阿荧,阿荧。”他四处转了转,没有看见袁荧,便趴在地上细瞧床底下,柜子下面,仍然没有,就在夏安硕很是疑惑之时,后背上忽然一阵痒痒,他转头一看,却见小狐狸趴在他的肩上,一双乌黑的眼珠宛如琉璃。
“阿荧……”
“哼!”
“阿荧。”
阿荧轻轻跳落地面,跑到床边盘膝而坐,眸色莹然。
“阿荧……”夏安硕本来想解释,想诉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面对袁荧那双眼睛,他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荧太聪明了,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她。
“如果,你想娶孔家小姐,我不拦你。”
“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娶——”
“不。”夏安硕一步跳过去,伸手将她抱住,用力亲吻着她,袁荧却厌恶地转开头,“雷吞云,告诉你一句实话,我袁荧这一生,最讨厌的,就是虚伪的感情!”
夏安硕像是吞了一只辣椒,呛得直咳嗽。
“我怎么虚伪了?”
袁荧索性舒展开四肢,在地板上躺了下来:“雷吞云,我要做的事太麻烦,所以原不该扯上你,再则,那件事情,如果不是心志特别坚定,能够扛住一切诱惑的人,根本做不成——从前,艰苦,磨难,流血,牺牲,饥饿,寒冷,仇视,折磨,欺辱,也许那一切都困不住你,可是如今,这夏家巨富,衣食不必你操心,又体面又尊贵,再送你一个美娇娥,估计你什么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