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澄和瞳的生辰仅差了三日,自澄记事起,母亲淼每年都会在神宫懿圆内为他们二人办一场共同的庆生宴。十五岁生辰这一年自然也不例外。因平日里,澄与白岩律、柳夕夏二人私交甚好,便也邀请了两家父母赴宴。
在澄的再三请求下,彼时已离开京都近一年、远居于余末城的道闲也终是获得了他父亲道祐的准许,在生日宴当日,回到了神宫。道祐本人亦是已担心道闲行为逾矩为借口,坚持陪同他参宴。
彼时神族与大公道氏的关系已不似早年间那般融洽和睦,这场原本的庆生家宴便成了需要众人虚与委蛇的应酬酒席。
大人们觥筹交错,客气地说着互相恭维的话语,澄等一众小辈们则有些百无聊赖地埋头吃着餐食。在这般正式的场合,他们个个都正襟危坐,不敢像平日私下里那样交头接耳地笑闹,以免事后被家人训斥。
淼感叹道:“孩子们这两年都像雨后春笋般窜个头,一不留神,一个个都成了大人的模样。”
柳夫人笑着接话道:“确实都长大了,澄神姬和瞳来年便都成年了,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年少的澄仰慕瞳已久,听闻此言,忙望向淼,惴惴不安地等待她的回答。
“确实到年纪了。”淼应声道。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酒,带着柔和的目光,望向自己的长女,问道,“澄儿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皆投向澄。澄面露窘迫。她深知自己与瞳名义上的亲缘关系使得二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婚,自然不能在众人面前坦白自己的心意,于是敷衍答道:“待我成年后再议此事吧。”
澄的目光匆匆扫过一旁的瞳,见他依旧低垂着脑袋,似乎对这一议题毫不关心,也丝毫不在意她的回答。从年初起,澄便察觉到瞳有意无意地疏远自己,她不明缘由,只觉无奈和沮丧。
淼本想将这一话题搁下,不料道祐忽然开口道:“我家长子道琛,比神姬略长一岁,不知神姬是否瞧得上?”
道祐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在座众人倍感意外。
淼听出道祐的语气严肃认真,她自然无法当众拒绝,正欲委婉开口时,一旁的白岩夫人忽然笑道:“哪能单单便宜了你家琛儿呀?我家律儿年纪也合适,又自幼和澄儿一同长大,也请神主务必考虑下。”说着她玩笑似地推了把身边埋头吃着餐食的律,说笑间便替淼解了围。
律放下筷子,不悦道:“我自小就将澄当作亲姐姐看待,倘若我跟她成婚,那岂不是像□□?我不愿意。”律拒绝得格外果断。在座的六个孩子中,大概也只有大大咧咧的律能丝毫不顾及旁人的目光,直言不讳地表述自己的想法。
淼生怕道祐再次提及澄的婚约一事,忙笑道:“我们可别在这儿乱点鸳鸯,还是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愿吧。”
白岩夫人微微点着头,转向瞳,问道:“我们别光顾着操心澄儿,瞳儿也到了年纪,不知是否已经有了心上人。”
瞳唇瓣微张,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原慈抢先道:“前日恰巧跟柳夫人聊及此事,她家长女圭夏和瞳年纪相仿,学宫结业后便在柳州理事,做事相当妥帖,性子温和。我很是中意,柳夫人刚好也不嫌弃瞳儿愚笨,我们便商议着今日在席间提出,求神主应允这桩婚事。”
原慈和柳夫人对视一眼,互相微笑示意。
澄只觉心脏骤停,无措地扭头望向瞳。只见他淡定地起身,拱手应道:“柳夫人愿意将圭夏交于我,不甚荣幸。”瞳态度从容,显然早已知情。
原氏与柳氏联姻是一直以来的惯例,淼顺着当事人的意愿,欣然给予了应允和祝福。
澄明白,瞳的这桩婚事已成定局。她顿觉心灰意冷,片刻后,便藉由身体不适,匆匆离了席。
刚出懿圆,澄便遣散了身后尾随的仆从。她心中怨愤,言语间也不似平日里那般温和。
众人鲜少见她发主子脾气,此刻不敢违背她的意愿,且念她法力高强,又在神宫的庇佑内,便顺从了她的命令,转身回殿。
澄独自一人在硕大的神宫内,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不知不觉间,竟来到了平日里鲜少涉足的万木林。她依稀记得,从前道闲仍居于神宫时,似乎极喜爱在这处无人之地偷闲躲清净。
顺着林间小径,澄缓缓行至湖边。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湖面上,微风轻动,波光粼粼。
澄倚着湖边一颗榆树坐下,掏出方才从厨房偷偷顺走的一小壶酒,试饮了一口。她尚未成年,本不该喝酒,身边人看管得严,至今也从未尝试过,今日偷得一壶,便迫不及待地饮下了一大口,结果被辛辣的口感呛得直咳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劲来,忽然感到原本冰凉的心变得暖融融的。
澄舒展开四肢,只觉周身无比舒畅,不由又喝了几口。她很快便适应了酒的气味,不觉得呛人,反倒品出其中清甜的美好滋味。
正当澄望着湖面出神之时,身后忽然冷不丁响起一声:“恭喜你距成年又近了一步。”
澄头脑有些迷糊,没有反应过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在惊慌起身的同时,她忙将酒壶藏入袖中。
一个健硕的身影从身后的树影间慢慢走来。不待他步入月光中、现出面容,澄便从他走路的姿态认出了来人的身份,不由叹道:“一年不见,你竟长高了那么多……”
自幼一同长大的毛小子忽然间变成了这般高大威猛的模样,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仰起头,望向那双熟悉又陌生的漆黑眼眸,忽然觉得心跳骤然加快,竟有些头晕目眩。
道闲夺过她藏于袖中的酒,皱眉问道:“你这是从哪儿寻来的酒?”
“厨房里偷来的,据说是专供给西殿的。泉姨平日里用的果然是好酒,甘甜爽口,喝得整个人暖融融的。你赶紧尝尝。”澄虽相信道闲不会揭发自己不当的喝酒行径,仍淘气地想拉着好友一块儿下水,让向来不逾矩的他也跟着她同流合污。
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照旧乖巧地依从了她的提议,喝了一口,接着便像澄方才一样,被呛得连连咳嗽。澄伸手轻拍他的背,帮着他缓解不适,一面笑道:“我们道二终于也喝上酒了,长大成人啦。”
道闲顺着她哄弟弟般的爱怜口吻道:“好好的生辰日,姐姐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僻静处喝闷酒?”
澄面上的笑容凝结。过去一年,澄向被逐去余末城的旧友频繁去信,倾诉了许多,却唯独没有提及对瞳生的心思。此时的她依旧不愿坦白自己早已破灭的少女情思,转而问道:“那么你呢?你跟来做什么?你这样仓促离席,回头又要挨你父亲一顿斥责。”
道闲哀叹一声,道:“方才席间,旁人都夸赞我在余末城的一年间作出的功绩,唯独父亲仍一味地指责,还责骂我与野民同流合污,丢了巫族的脸面云云。我实在听不下去。”
道闲对父亲的恶劣态度本该早已习惯,许是席间旁人皆是家人之间的和睦温馨,令他忽觉抑郁难耐,便自作主张地离了宴席。
澄拍着道闲的肩宽慰,又拉着他坐下身,将酒壶再次递给他,劝道:“再喝一口吧,第二口就不那么呛人了。”
道闲将信将疑又喝了两口,仍没能体会到其中的妙处。见澄接过酒壶,仰头又要喝,忙伸手拦下,劝道:“别再喝了,过会儿你身上的酒气散不掉,小心你屋里人闻着了向你母亲告状。”
澄满不在乎道:“怕什么,风吹吹,酒味就散了。”
道闲凑首在她颈边闻了闻,假意嫌弃道:“你身上的酒味已经很重了,熏人得很。”
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嘴凑到他鼻尖下,玩笑似地冲着他哈气,让自己身上酒气将他包饶,笑道:“看来你这一年多不光长了个头,胆儿也肥了,竟然开始嫌弃我了?”
自五岁法力觉醒后,道闲便被淼神接入了神宫,陪伴同样受法力失控问题困扰的澄。虽说二人自小一处长大,关系亲密,可他们身旁总有仆从跟随,未曾有过这般逾矩的身体接触。眼下这般肌肤相贴,让道闲有些慌张,忙抬手想推开澄,却被澄越勾越紧。
澄将他按住,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又用额头顶住了他的脑袋,使得他动弹不得,视线也全被她牢牢占据。
道闲生怕伤着澄,始终不敢真正使劲挣脱开她的纠缠,此刻更是失了反抗的勇气。道闲只觉她目光灼灼,直直望进他心底,望得他心乱如麻,周身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澄亦是感到浑身发热,心口直跳。她并未想到他们喝的酒有问题,还以为是自己酒力极差,喝不了几口便醉了。
眼前的道闲似乎也略显醉态,他的目光迷离,唇瓣翕动。在皎洁的月光下,他漆黑的眼眸似是有蛊惑人的力量,使得澄不受控地凑首向前,不断贴近他的唇。
道闲慌忙闪躲,并伸手封住她唇瓣的去路,不料她张口就在他指上轻咬了一下。道闲顿觉体内有团烈火,被澄的这一咬骤然唤醒,头脑混沌间,只听她呢喃道:“不知怎么了,我想要……”
尚且年幼的道闲全然不理解眼下的情境,也不明白身上的变化,只迷茫地问道:“你想要什么?”见澄痛苦地紧咬着唇,似是难受极了,他便像以往一样哄道,“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会想法子弄来给你。”
接下去发生的一切超越了道闲的认知,他不解澄在做什么,也困惑自己究竟在回应什么,可他根本无从思考,好似所有的行为都不再经由大脑,而仅仅是受本能的驱使。
就这样,二人在不可抗外力的推波助澜之下,意外获得了成长。他们一遍遍反复品味,直到药效散尽,才昏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