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寒城
“你说这样好吗？我带你去看花。”
“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你看看我呀？你动一下手指好不好？”
少年越说头越低，最后几乎是完全低垂着，做乞求了模样。
他在乞求什么呢？他的乞求能够如愿吗？
楚本初其实在意识深层，能够听见少年说话。
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一种悲伤的情绪。
像是呼吸一样，慢慢将她笼罩住。
可是她已经动不了了。也无法回应少年的话，只能任由他悲伤落泪。
为什么要哭呢？
为什么要这么悲伤？
他们明明是第一次相遇啊。
楚本初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周围的医师再次把脉，摇了摇头。
为首的将军皱眉，对一旁的侍卫说：“将世子拉开。”
“叔叔！叔叔！”少年被两个成年男子架着，他挣扎：“你别烧她！让我把她带回皇城安葬！”
“渊儿。”将军的声音低沉有力，威严不可侵犯：“我们不能为了她破例。这只是行军路上的插曲，我们必须按时赶回皇城复命，皇命不可违，我们绝不能抗旨！”
“叔叔！”少年难以置信，他痛苦不堪。
“渊儿，这就是你成长的第一步。”
将军的命令不可违背。
少年在暗夜里站了一宿，直到沉重的露珠打湿他的肩膀。
楚本初的尸体最终没有被烧死，少年砸碎了一辆马车，给她制作了一个简易的棺材，让她入土为安。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这个少年，天生高贵，奉命接凯旋的将军回朝，却玩性难除，跑到一个落后的小山村，救下了一个可怜的女孩。
只可惜女孩还是死了。
雨开始渐渐下起来了。
他们必须要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因为少年的缘故，这支军队已经在外耽误的几天。
少年被人催促着回到马匹上。
他回头望着越来越远的小土堆。
他还太年幼，也不够强大，能够为女孩做的，也只有将她从汹涌黄河水里救出来。
大雨越来越大，直至再也看不清后路。
两个人。
一个人朝前赶路，一个人安眠于地下。
第二次醒来，楚本初浑身燥热，口唇开裂。
她睁眼环顾四周。
这一次她的眼睛更够看见了。
只是她依旧感受不到疼痛。
四周密布，木笼里被布置了铁链，她的脖颈上也是铁链。
她被困在牢笼里面。
周围还有一些同样意识昏迷、神志不清的女孩子。
一股子腥臭味传来。
有人进来了。
楚本初闭上眼睛，听着他们的谈话。
“老大……上头吩咐……”
“这批货……质量不错……”
“送给……小心点……”
那群男人离开了，楚本初缓缓睁开眼睛。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危险。
她决定随机应变。
透过牢车的缝隙，她看见有一个女孩被人从另一辆牢笼里面抓出来，被人凌辱后杀掉。
鲜血飞溅，溅到了躲藏在牢笼的楚本初脸上。
血液溅进了她的瞳孔里。
那是楚本初第一次感知到血液的温度。
屠杀还在继续，听之前男人说过的话，她们是被拐卖的少女。他们一路上逃跑，被官兵发现了。
官兵追赶，他们的马车装载了太多人，跑不快。
于是就把“次一等”的货色抓出来，享用过再杀掉，减轻负担。
楚本初发现脸上的血一直在滴落。
她摸着额头，原来自己脸上多了一道伤口。
她摸着这个伤口，感知到伤口自从她醒来后，就在快速愈合。
上次在黄河，她身上的伤口虽然也在愈合，但是远远没有这一次愈合的快速。
这好像不是正常人的身体。
因为被虐杀的女子身上的伤口就不会愈合。
是不是每死一次，伤口愈合的速度就会加快？
楚本初在懵懵懂懂之间，好像懂了什么。
她尝试拉开牢笼，手刚触碰到木栏的时候，一道惊呼喝止了她。
“别轻举妄动！”说话的人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她脸上全是脏污的臭泥，连身上也是难以洗掉的泥巴。为着这些臭泥，那些强盗都不愿多靠近她。
说话的少女眼睛炯炯有神：“很快官兵就回来了！你乖乖待在这里，很快我们就会被救了！”
等待。
为什么要等待别人来救自己？
楚本初对少女对视，她看得到少女眼里的乞求，但是她看不懂这样做的缘故。
她索性也不再去想。
牢笼里的木锁对她而言根本就是个摆设，她稍微一用力，木栏就碎了。
身后就有少女目瞪口呆，见有人注意到了楚本初，少女连忙躲进昏迷不醒的人群里面，隐藏自己。
楚本初一路走出去，走到那些虐杀少女的男人当中。
“你是怎么做事的，居然让人跑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刀疤男狠狠抽了手下一个巴掌，随后要拽着楚本初的头发，把她拖回牢笼里面。
他的手还没有靠近到楚本初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落地了。
“啪嗒”一声脆响。
“老大！你的手！”手下人一声惊呼，刀疤男也直愣愣地看着地上还在蠕动的手掌。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鲜血四溅，痛苦挣扎了。
“我杀你这个贱人！”
那一群男人在此时此刻无比团结，杀红了眼睛，让楚本初付出代价。
楚本初捡起刀疤脸手里的刀，学着他们虐杀少女的动作，一个又一个解决了他们。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快到那些人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人头落地。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挣扎着要逃命，也被楚本初追了回来。
她杀人很快，却也杀了很久。
渐渐着，身后路的尽头有马蹄声响起。
官兵来了。
牢笼里的少女既恐惧凶神恶煞的土匪，又害怕诡异神秘的楚本初。
她们看到官兵，纷纷逃出牢笼，向他们求救。
“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吧！”
既然早就可以逃出去，为什么一定要等人来救自己呢？
楚本初看着那些柔弱的少女，很不解。
那些土匪都被她杀完了，她浑身都浸透了他们腥臭的血液。
黏糊糊的，很脏。
这是她第一次感到肮脏。
山崖下面有一条潺潺溪流，清澈见底。
洗洗干净。
楚本初纵身一越。
没掉下去。
那个目光有神的少女拉住了她，嘴里咒骂道：“你脑子有病啊！这里是悬崖，你跳下去就没命了！你要是真的想死，那你之前为什么还要杀强盗土匪，多此一举啊！”
楚本初被少女细弱的胳膊拉着，在悬崖下面荡来荡去。
她力气太小了。拉不住我。
楚本初冷静地得出判断。
“那我来。”
这个声音很熟悉，几乎是这个声音一出现，楚本初就敏锐抬头。
她这次眼睛很好，看得很清楚，记住少年的长相。
“你力气太小了，会被她拽下去的。”果然，换了一个人来拉楚本初，楚本初也终于不用下万丈高空下荡秋千了。
而至于那个人……似乎并没有认出楚本初来。
楚本初也不想多说。
潜意识的。
她任由这些官兵把她们这一群被拐卖的少女带回江南，当楚本初被官兵问及年纪地址父母亲人的时候，她下意识看向了少年。
“你看着知府大人做什么？”官兵不耐烦地说，他已经干了三天三夜的活，只想着早点干完交差，回去好好睡一觉。
楚本初不说话了。她确实也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地址父母亲人。
“让我来吧，你去审其他人。”少年身穿绛红色官服，带着黑色官帽，身长如玉，身姿如松如柏。
他看上去长大了许多，声音也成熟了许多。
楚本初垂眸心想。
少年继续开口，问的也大抵都是这些问题，然而楚本初是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依旧是沉默无言。
两方僵持之际，之前的那个少女又站出来说话了。
“这个人是我隔壁村的傻子，她父母怕她被人欺负，从小就让她跟着道士学刀剑。”
少女看上去很机灵，说话轻轻脆脆的，落地有声：“大人您也瞧见了那些强盗土匪的伤口，若不是她，我们也没机会活着再见到父母家人了。”
“她傻不傻，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可有证据证明吗？”少年在纸上圈出了少女的名字：“你叫做周明珠，是江南周家的。你父母派人寻过你好几次。”
周明珠提到了父母寻她，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抽了抽鼻子：“是咯。反正很快就能见面了。”
“你们真是福大命大。”少年补充道：“那伙强盗土匪是从南海来的，凶狠无比，见人就杀，甚至生吃人肉。也多亏了这位小姐，刀法过人，否则，若是强盗土匪发难，带着你们一车人赶赴悬崖受死，那真是神仙难救。”
“真是要谢谢这位姐姐！待到这位姐姐跟随我回家，我把她交换给她的父母后，我一定要登门拜访，重重谢过！”周明珠擦了擦眼泪，又打起了精神。
楚本初听着他们两个人一答一应，心里沉沉地想着：原来他真的不记得我了呀。
算了。
楚本初抬眸，看着少年，一字一句地说：“我来自中原，黄河边上的一个小村落。黄河发了大水，我们村里的人都死了。父母带着我逃到了江南，原本打算做个小生意。只可惜我们在人群里走散了。我被人贩子灌了迷药，迷晕了。醒来后，就到了强盗土匪的手里。”
少年认真地听着楚本初说话，他提笔在纸上记下几句话，然后又问：“那你为何武功如此高强呢？”
楚本初淡淡回答：“我们村庄里的人，都会舞刀弄枪。”
官兵们要安排人把这些被拐卖的姑娘送回家，楚本初拒绝了。
“我的武功能护住我自己，不用了。”
官兵也不强求，他们赶着早点休息。
但是楚本初没走了一会，就皱眉停下脚步。
她回头对着巷子拐角说：“出来。”
“不出来？再不出来我就拿刀了。”
“好凶呀。”周明珠笑嘻嘻地从巷子拐角处钻了出来。
她也没有跟着官兵的人走。
“你怎么不跟着官兵们走？”
周明珠神色从容：“我回了江南，这一块都是江南周家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与其回去了还要挨父母的骂，还不如我在外面躲一会，等待老太太过生日了，我再回去。”
“到时候既不用挨骂，还能被人伺候着，多好？”周明珠是有些小聪明在身上的，她狡黠地挑了挑眉，想要凑过来和楚本初说话。
楚本初却躲开了。
“你干什么？”周明珠不满皱眉：“别看我和你是一起被拐卖的，但是我可是千金大小姐，我家里也是有人在朝为官的！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同你说话，是抬举你了，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不想和你说话，是因为你身上有一股腥臭味。”楚本初平静地说出伤人的话：“这一点和你的身份地位无关。”
“臭味？难道是我之前为了自保涂的泥巴？”周明珠尴尬地举起手臂闻了闻：“我已经洗过很多遍啦！”
“你要明白，如果不是我在自己身上涂了臭泥，我长得这么漂亮，那些强盗土匪还不得把我吃了！”说到这里，周明珠又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还是我聪明，这一路上死了那么多人，也只有我才能活下来！”
“不。”楚本初无情地打断她。
“你身上的腥臭味，是人血的味道。就算是最脏污的烂泥，也不会散发出这样浓重的腥臭味。”
此话一出，周明珠眼神瞬间变得锋利起来。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明珠强撑地露出笑容，却显得面容狰狞：“我身上怎么会有人血味？”
“因为你，才是那群强盗土匪的头目。”楚本初冷冰冰的说着，她的眼色平静，却暗藏潮涌。
“因为你是女子，又隐藏了很好，所以一开始，连我都没有发觉。”
“你之所以会救我，也是因为你需要一个人来证明你的身份，那些被你和强盗土匪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少女们自然不会帮我，所以你需要半路醒来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