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受害者无罪(一)
1.
时间,2023年2月。
地点,和易小区。
周画在6点钟起床,收拾好自己后,已经是6:40。
她站在洗漱池的镜子前端详着自己的模样,觉得妆容好像差了点什么,哦,忘记涂口红了。
放置在抽屉里的口红很久没使用过了,她今天仔细、认真地涂在了嘴唇上,豆沙红,显得她气色好了许多。
微信消息在这时响起,她拿过水池旁的手机点开,赵岭发来的:“你真的签好了?”
周画沉下眼,双手敲击键盘回复道:“是的,你可以取走了。”
赵岭几乎是秒回的“OK”。
周画深吸一口气,她觉得他的“OK”是接受了她宣战的回应。
而走出卫生间后,周画看到已经醒来的魏如楠正坐在沙发上,她将手里的那份保险单放回到茶几,毫不惊讶地对周画说道:“你终于决定了。”
周画不动声色地站在背对着摄像头的地方,同魏如楠比划出一个口型,她在说“不必担心我”。
魏如楠并不担心周画,她觉得这个年轻姑娘的灵魂已经历经了重塑,她坚强地存活了下来,要比刘璐幸运很多。
可再如何幸运,魏如楠不确定的其实是——她究竟能不能胜任做赵岭的对手。
“他什么时候回来?”魏如楠问。
周画回答道:“马上。”毕竟那份保险单是赵岭一直盼望得手的宝物。
魏如楠沉默片刻,她站起身,走向周画身边时假意摔倒,周画赶忙去扶她,她顺势把一个小东西塞进了周画的手里。
周画一把握住那东西,顺势挽住魏如楠的手臂送她回去她自己的房间。
这时,玄关外传来了开门声。
仅仅是15分钟,赵岭就火速赶了回来。
他车子一定开得飞快,当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周画迅速将魏如楠给她的东西揣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里,走出房间后带上门,抬头看向赵岭,他第一句话就是:“放哪了?”
周画抬手,指向茶几。
赵岭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茶几,一把抓起那份保险单,翻看着落款处的签字,嘴角溢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意。
在周画看来,他此刻的笑脸丑陋无比,如同恶魔龇出的血淋淋的獠牙。
“辛苦你了。”赵岭惺惺作态般地走回到周画身边,像是怜悯耶|稣|的|犹|大,他探手揽过她肩膀,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如同在做最后的吻别。
周画回敬他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她说:“辛苦的人是你才对。”
赵岭抚了抚她脸颊,说了声我单位还有事要先回去,晚上不回来吃饭。他匆匆拿着保险单离开后,一次都没有问起过魏如楠最近是否安好。
周画反倒是很感谢他这样冷漠。
他越是这样,她就越发清醒。
2.
身为女性,从打出生在这个世上就要面对很多骗局。
没有人告诉女性真相,就连大多数的父母,也和外人一并欺骗、糊弄着女儿。
在世人眼中,女性最重要的是婚嫁和生育的价值,她最重要的是外貌,是她的丈夫,她的孩子。
很少会有人对女性的个人成功寄予厚望,女孩子的玩具是普罗大众认定的洋娃娃、公主房和过家家,男孩子则可以随意选择玩具枪、小火车和太空船。
然而,却从来不会有人告诉女性,你是个人,你是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一切竞争你都要参与而不是妥协、退让与顺从,你要争取你自己应得的权益,哪怕你自己都不认为你拥有权益。
比起男人所给与你的金钱,你理应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与获得,而不是歌颂自己的愚昧、无知,以此来取悦男性、附和男性。
“女人必须要有自己的思考。”
“遇见了不公平,一定要立刻反击。”
“如果不幸遭到了迫害,别着急,武力比不过的话,就要利用与生俱来的优势。”
柔软。
周画裹着羽绒服离开家的那一刻,她摊开掌心,看着魏如楠塞给她的东西。
一枚钥匙,以及拴在钥匙圈上的卡扣。
魏如楠贴心地在钥匙上头缠着覆盖在胶带下的纸条,一串字迹映入周画眼里。
华府小区16号楼1单元701。
周画呵出一口如仙似幻的哈气,义无反顾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3.
赵嘉景接到樊絮电话的时候,正在回校的途中。
原因是宋启航有一科要补考,他必须回去学校帮宋启航的忙。
而樊絮的号码,他是没存过的,又或者是她更换了电话号,总之打过来后,他没有立刻听出对方的声音。
“是我。”她说,“樊絮。”
赵嘉景“啊”一声,下意识地问道:“你有我的电话号码?”
“朋友帮忙从你们学校的联系簿上找给我的。”
樊絮口中的朋友……难道是付晓洋?
赵嘉景皱皱眉头,又问道:“有事吗?”
她直截了当道:“你在哪?”
“我今天回学校了,在客车上。”
“现在不是还没正式开学吗?”
“有点事要回学校处理。”
“那你什么时候方便呢?”樊絮像是鼓足勇气说出口的,“我想见你一面,当面和你说。”
赵嘉景想了想,“明天吧,下午处理完这件事,我会立刻返回去。”
“好。几点?”
“明天上午9点,在你工作的超市见?”
“可以。”樊絮说:“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赵嘉景点开自己的日历看了一眼,4月份的12号被他特别标注了重要日期,他所剩的时间还有不到两个月。
正好樊絮联系他见面,他还想着要如何与她开口说这件事。毕竟,要加快计划才行了。赵嘉景握紧了手机。
4.
何胜在派出所里整理着近来收集的资料信息,刘队长去开会了,要下午才能回来。
吴彤为何胜端来一杯咖啡,坐下来的时候问道:“何队,于丽佳的案子有什么眉目了吗?你们前几天不是联系到了那位退休的骆警官了吗?他有没有提供一些法子?”
“这案子倒也不是毫无头绪。”何胜回道:“嫌疑人已经锁定了,只需要动机和证据充足。”
吴彤试探着问了句:“你口中的嫌疑人是——赵岭?”
“就赵琪琪和于丽佳的案子来看,他的确是唯一嫌疑人。”
吴彤不太明白似的,“你这意思,是还有其他案子?”
“19年前的那桩悬案。”
“哦……我想起来了,之前提起过的。”吴彤喝一口咖啡,“19年前死在火车铁轨那里的魏……魏……”
“魏振刚。”何胜说,“魏如楠的亲弟弟。”
“既然是19年前的案子,和赵岭可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啊,而且是个悬案,你们不会也要费心思吧?”
何胜似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有些同情似的说道:“我总觉得那个案子是骆警官的心结,用他的话来说,他的人生之所以不得志、不顺畅,都是因为沾上了那个案子。”
吴彤哭笑不得:“夸张了吧?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掌握,咋能把不顺利的事情都赖到一个案子上呢?”
何胜笑一下,看向吴彤:“你能这么说,是你还年轻。但他就不一样了,而且又是那个时代的人,很多事情都喜欢钻牛角尖,抽身不出,可不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吗?”
吴彤还是不能够感同身受,但这并不妨碍她好奇杀害魏振刚的凶手,“既然是悬案,也就是说明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凶手吧?嫌疑人也没有吗?”
“嫌疑人当然有了。”
“谁啊?”但一说完这话,吴彤就嘲笑起自己:“哎呦,说了我也不能认识,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那会儿才4岁。”
何胜却说:“不,你认识。”
“嗯?”
“魏如楠。”何胜说,“骆警官一直怀疑是魏如楠杀了她弟弟。”
5.
那是赵岭从前的家。
关于那个家的情况,有很多个版本。
赵岭说早就已经卖掉了、魏如楠说可能是租出去了、赵嘉景压根不知道那房子的后续、刘璐父母在来看望外孙的时候,曾说起那房子由他们暂住。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也就住了小半年吧。”有一次,魏如楠在被周画问起这件事的时候,曾恍惚地说,“他们老两口岁数也大了,说那房子住不服,半夜总醒,睡不踏实,就搬走了。”
为什么会害怕自己女儿曾经住过的房子呢?
周画一度为此而感到不解。
但直到今天,她带着那把钥匙打开那扇门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咔嚓”一声,碎出了裂痕。她仿佛明白了刘璐父母的心情。
推开门的刹那,一股潮湿、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周画内心感到了强烈的不适。
可屋子内部是整洁无尘的,一定有人经常来打扫清理。
其实周画很担心这里会有人在,又或者是被赵岭安置了摄像头。
事实证明她的担忧是多余了。
这房子就是普通的住宅,没有通电,连插排都找不到,电灯也打不开,说明电费早就断了。
自来水倒是可以用,不过,由于热水器没有通电,也只有冷水流出。
屋子里没什么人味儿,搁置太久了,供暖又停了,只一会儿就令周画觉得手脚冰凉。
她其实不懂以赵岭的那种个性为什么没有卖掉这个房子,但转念一想,他不可能没有尝试过转卖的,绝对是有人打听到房子的女主人横死,大家都很忌讳买这样的房产。
周画开始在客厅里以一种审视的眼神观察所有摆设,时不时地拉开电视柜、茶几柜下面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颗螺丝钉。
她又去了卧室,墙壁上残留着悬挂过婚纱照的框架痕迹,很大的一幅,就在床头上面。
周画转头去看窗帘,藏青色的,花纹很别致,两扇窗帘上绣着不一样的文字。
一边是“长情”,另一边则是“美满”。
她觉得刘璐是个很有情调的充满了悲情色彩的女人。
可卧室里的柜子、抽屉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周画开始怀疑魏如楠暗示她找来这里的原因。
难道不是想要给她一些线索吗?
但这里空荡荡的,根本什么也没留下。
周画有些失望,辗转来到另一间卧室的时候,她发现这里已经改装成了书房。
格局与书柜的放置位置都和赵岭在家里的一模一样,她为此而感到很不舒服,就好像在自己家里偷窥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书柜是黑色的,没有玻璃门,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厚重的塑料盒子,每一格摆着10个,一共3层9格,盒子也就有90个。
它们长得都一样,灰色的,亚克力材质,唯一不同的是侧封贴着阿拉伯数字标签。
1、2、3……一直到90。
周画伸出手指,困惑地在这个盒子上挑选起来。
她选中了25。
和她年纪一样的数字。
打开盒子来看,里面装着的是录像带,她皱皱眉,回头寻找起这个房间里能进行播放的物件儿。
的确有一台DVD机在书桌下面。
“可这里没有电啊……”毕竟她刚才在外面打开过电灯开关,没有一处是好使的。
然而,当她下意识地去开这个房间的电灯开关时,竟发现棚顶的吊灯亮起来了。
她一惊,虽然不懂是什么原理,但她知道自己可以看手里的这卷录像带了。
去按DVD开关时,机器也瞬间就开始了工作,她弹出驱动器,将录像带放进去,按了收回按钮,带子进入了机器盒子。
DVD机上方的显示器中一片黑,周画这才发现没有按显示器开关,好不容易找到之后,录像带的前5分钟都没有画面。
她坐在地上,耐心地等待着,直到第6分的到来。
诡异的声音传出,女孩痛苦的怼脸特写出现,镜头是摇晃的,赤|裸|的身体,如野兽一般的|喘|息,长达17分钟的录像带,周画被自己所看到的景象震慑得汗毛竖起。
她颤抖地按了停止键,飞快地取出录像带,又起身去书架前挑选出43的盒子,抽出录像带重新放进DVD。
相似的录像画面,不同的是女孩子的脸。
只看了几眼,周画就受不了地取了出来,再去换85。
这一次,出现在录像带中的人不是别人,刚好是付晓洋。
她以一种非常扭曲的方式|趴|在|床|上,双手被扣在后背,身体剧烈的|摇|晃|着。她紧紧地咬|着|被|罩,咬到嘴唇都出血时,也始终没有流一滴屈服的眼泪。
但这已经是周画的极限了,也许是认识的面孔令她代入了感情色彩,她到底是没控制住,一低头,直接吐到了地上。
仿佛是在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这些录像带侧封的数字代表的是受害者的编号。
1号。
2号。
25号。
87号。
像是农场的猪,以编号来识别。
周画知道这些盒子里一定有自己,可她不知道哪个才是自己的,也不想去找,恍惚地爬起身,她最后扯出了90号的录像带。
周画胡乱地抹掉嘴巴上的污秽,她强忍着惊惧继续看着最后一卷。
这次的带子和之前都不同,这一次,是黑夜。
一个全身都穿着雨衣的女人站在镜头前,她连雨靴都套在了腿上,口罩和帽子严严实实地遮着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眼睛非常漂亮,又大又黑,在黑夜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她在问手持镜头的人:“你拍我干什么?我是来帮你的,你干嘛拍我?”
这个声音……
周画惊愕地自言自语道:“于……于丽佳?”
和赵岭车载监控录下的那个视频中的声音,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