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父弑子
燕大。
江苜讲完课准备回宿舍,刚出教学楼就被一个男生从后面追了上来。
“江老师,我有几个问题想多了解一下,可以跟你聊聊吗?”
“嗯。”江苜点点头:“我正准备回宿舍,你要是顺路就一起。”
“顺路,我也往那个方向去,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江苜问:“你想问什么呢?”
“就是刚才在课上你一带而过的父子关系的五个阶段,能详细给我讲讲吗?”
江苜:“父子关系概括出的5个阶段,分别是偶像化时期,不和期,进化期,接受期,以及和解期或者遗留期。”
“偶像化时期,大概就是指幼年到青春期之间这个时间。在这个阶段,父亲对儿子来说就像是一个偶像,表现儿子会不自觉地模仿自己父亲的言行。还会想方设法取悦自己的父亲,为的是获得父亲的接受和认同感。”
“然后就是不和期,差不多也是青少年的叛逆期,这段时间里父子相处多以冲突为主。这个时候儿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会开始挑战父亲的权威。”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林荫道,天色阴沉下来,秋风卷着落叶翻飞。
凌霄今天接了他爸安排的一个任务,来燕大拜访一个教授,并请这个教授吃饭。
这个教授即将退休,凌霄他爸想请这人到自己公司当顾问。
结果凌霄记错时间,让教授白白等了两个小时,这会儿正接他爸的电话挨训。
“爸,你先别激动,你先听我......”
凌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就传来一声怒吼,没开免提又隔了几米远,江苜从他后面经过时,仍然能听见里面气急败坏中气十足的吼声。
“别叫我爸!叫我表爸,老子生不出你这么蠢的蠢货!”
凌霄也发火:“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天天就只会吼。”
电话里:“有种你今天回来,我不止会吼你,老子还会揍你!”
江苜从他身后经过瞟了一眼他的背影,走出几步后对身边的学生低声道:“看,这就是一个很好的父子不和期的样本。”
“不和期,通常会从十来岁延续到二十岁左右结束。”
正说着,身后的人又冲电话里吼了句什么,江苜转头瞟了眼,皱眉道:“像这种双方都是比较强势并且脾气暴躁的人,不和期会更久。”
男生也看了眼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撇了撇嘴,吵得是挺凶,跟要吃人似的。
然后他想起了几年前看过的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新闻,一个父亲亲手摔死了自己2岁半的儿子。
他把这个新闻跟江苜说了一下,然后唏嘘道:“还真有父亲会杀了自己的儿子啊?这是什么心理?”
江苜:“这个新闻我没关注过,不了解详情,我也说不了。”
“宏观上来说一下呢?”
江苜思考了一会儿,说:“宏观上来说的话,男性不仅有弑父情结,而且确实还有弑子情结。”
弑父情节几乎是个人都知道,可弑子情结男生确实是
“真的。”江苜点点头,继续说道:“这种情结并不明显,但是在东西方文化中都有提现,西方有农神食子,东方有易牙烹子。”
“就连历史上为父而死的伯邑考,都有史学家认为他很可能是被他的父亲周文王姬昌杀死的,只是后来栽赃给了纣王殷受。因为当时有一种说法,说是“杀长宜弟”。当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但是古代确实有杀首子的说法,因为古代早期有抢婚习俗,男人有时候不能确定妻子生的
男生震惊不已,半天说不出话。
江苜继续说回正题:“父与子的战争,自有人类文明开始就一直不断。雄性天生爱权利,爱争夺,这是基因携带的天性。”
“进入现代文明社会之后,弑子情结依然存在,并已经不完全局限于权利之争,而是发展成一种扭曲的掌控欲。”
“有这么一类人,他们无法将自己的孩子视为独立个体,只是把孩子当成所有物。表现为对孩子人格的全面否定,甚至是对孩子生命的漠视和冷酷。”
“他们打心里底不认同孩子具有独立权,这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弑子。”
“这种自恋型父亲认为儿子只是自己的所有物,是自己制造出来的一个容器。而里面该装一个什么样的灵魂,该由他说了算。”
“同样的,这种人从内心深处就觉得自己对孩子有生杀大权。”
男生蹙眉:“可是,不是都说父母爱孩子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吗?”
江苜摇头:“这句话先不说正不正确,首先它就不够严谨,因为父亲的爱和母亲的爱根本不适合放在一起说。”
“男性基因深处对血统有一种不安全感,这是因为男性基因传承上比女性基因传承多了一道天然障碍。那就是女性能完全肯定孩子是不是自己的,男性却不能完全肯定。”
“这就导致父亲不会像母亲一样,那么无私,且毫无保留地爱自己的孩子。”
“另外父亲这个身份还具有特殊性,从进化论的角度来说,父亲进入家庭结构才几千年的时间。”
“但是母子关系却是从人类繁衍起始,一直存续至今。”
接着江苜又淡淡道:“人类驯化狗都有上万年了。”
“除了这个原因,还有雄性之间的竞争本能,所以父子关系一般都是一个家庭关系中最难相处的。”
男生点点头,突然问:“江老师,你和你的父亲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
江苜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这个话,而是收回视线继续说道:“费洛姆曾在《爱的艺术》这本书中写道,不成熟的爱宣称: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成熟的爱则宣称: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
“父爱其实就属于这种不成熟的爱,这种爱是有条件的,是“我爱你,因为你实现了我的期望,因为你尽了职责,因为你像我。”。父爱的本质就是:服从是美德,不服从是罪孽。”
男生蹙眉:“听起来很糟糕啊。”
江苜想了想:“也没那么糟,这种形式的爱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
“积极的一面在于,因为父爱是有条件的,就说明是可以通过一些办法来获取,是可以控制的。”
“消极的一面在于,如果你不按照他的要求,或者没有达到他的预期,那你就会失去他的爱。”
一辆黑色奔驰车掠影疾驰,树影在车前窗玻璃上一闪而过,玻璃后的庄清河面容凝滞,眼神决绝,一路朝着南大附属医院精神科诊室驶去。
惊天的猜想让他头皮发麻,接着他就马上异常镇定地行动了起来。
其实现在回头看来,处处透着诡异。
庄清河抽了抽鼻子,他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呢?
关于商珉弦性格的巨大转变,他当然也曾怀疑过,可是他再看自己就又释怀了,因为庄清河自己也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他猜想商珉弦的转变是因为商辰的原因,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其实是因为这个壳子里面早就换了芯。
庄清河抬头看了看天空,寻找征兆,似乎是要下雨了。
他要去阻止一场不为人知的谋杀。
他比商辰他们晚了一点出发,但一路开得飞快。来到燕大附属医院的精神科诊室门口时,正好看到商辰和商珉弦从车里出来。
商珉弦站在光下,像披了一身皓白的光影,他抬头看了看天,似乎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光,忍不住眯了眯眼。
庄清河远远看着他的身影,眼睛酸胀得像个水泡,轻轻一晃就会滚出泪来。
他没下车,而是直接一个甩尾停在他们身后,尖锐的刹车鸣叫让商珉弦和商辰同时闻声回头。
庄清河面色如常地坐在驾驶座上,他摇下车窗冲商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我和商珉弦说两句话,只要两分钟。”
商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商珉弦,说:“和医生约的时间已经到了,有事等他治疗完出来再说吧。”
“不急这两分钟吧?”庄清河直视商辰的眼睛,问:“就这么着急吗?”
就这么着急吗?
商辰铁石般的心也因为这句话微微颤了一下,就这一下,让防备泄开了一个口子。
商珉弦已经朝庄清河走了过去,附身隔着车窗问他:“怎么了?”
庄清河偏了偏头,低声说:“上车。”
商珉弦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他的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车门刚关上,不等他系安全带,庄清河就突然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商辰没想到庄清河会来这么一招,怔愣在原地,忍不住随着车子跑了两步,然后才停了下来。
他凝眉看着远去的车影,猛地转身大步往自己的车走去,对司机沉声说:“追上他们。”
商珉弦目光惊讶,转头往后面看了一眼,又转回来问庄清河:“怎么了?”
庄清河抿唇目视前方,专注地开着车,顿了两秒才柔声说:“把安全带系上。”
他声音有点沙哑。
情况太紧迫,没有时间让他去计划,所以他直接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当着商辰的面把商珉弦带走。
商珉弦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然后系好安全带,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问:“现在是什么意思?”
庄清河眼神仿佛重若千钧,声音却很温柔:“商珉弦,我要拐带你。”
商珉弦嘴唇紧抿,用一种惶惑的眼神看着他。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因为不为人知的原因把话吞了回去,似乎是怕透露太多,于是以一种谨慎的姿态沉默着。
庄清河开着车汇入车流,从后视镜看了眼后方,接着轻蔑一笑,在
接着他往城郊方向开去,选的都是僻静没有监控摄像头的道路。
商珉弦坐在副驾驶,转头看着庄清河的侧脸。
庄清河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没了颜色,心脏跳得剧烈,快要撞破肋骨。心中巨浪翻涛,脸上却平静如镜。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庄清河保持着平静又疯狂的状态,一言不发地把车开到了郊外的一片丛林边,又转到林间分出来的一条小路上,然后才停了下来。
车厢里静得可怕,有一种难以言喻怪异氛围,两人都处于一种镇定而又浩荡的状态。
许久后,商珉弦问:“到底怎么了?”
庄清河握着方向盘,弓着背捂住胸口,想让那里跳得慢一些。
又沉默了许久。
突然下起了大雨,雨势来得暴烈,空气里都是水,如圣经中四十昼夜的大雨。
密集的雨水和树木遮住了本就不多的天光,车厢里暗得可怕。
庄清河换头望向车窗外,雨越下越大,水珠贯成串,再连成丝,落在地上砸出白茫茫的花,看起来像是水面长出了晶白的毛。
过了很久,庄清河才转头看向商珉弦,从中看到了一种自我放逐,自我抛弃的淡然。
庄清河想象着这个人活的无凭无据的这些年,突然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再次转头看向车窗外,只敢问一句。
“是你吗?”
商珉弦被他这么问,呼吸突然错乱又惊慌。
庄清河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声音很轻并且在发颤,哽咽着又问了一次:“是你吗?”
天空呈现一种鸽灰色的绒质,大雨落下漫天的针脚,这场连绵了十几年的暴雨滂沱又潮湿,让他们的灵魂都长出了菌。
商珉弦看着他长久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庄清河并不催促,他只是等着,拿出等到地老天荒的耐心。
过了不知多久,在这样喧哗的雨声中,庄清河的身边终于响起了那句时隔十几年的问候。
“庄清河,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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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鹿放假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更新不定时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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