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少年远走牛家庄
大雪覆茫茫，黑丝成白发。
边东城城头一排百兵，皆手持弓弩，对准了城门前，城内民众自成兵，手持锄头，面惶恐却不露怯色，只等大战一起，誓死卫城。
三年前，楚帝国一统天下，边东城功不可没，边东城百姓向来善战，楚帝国手下第一利剑楚雄兵五万精甲，两万出自边东城。
几十年来，边东城县令陈斯大力推行“城治”，在士子魏良的“革新”之法下，将边东城从人人食不果腹到如今的楚帝国第一大城，对楚国的一统天下奠定了牢不可破的基础。特此，先帝将边东城赐为陈斯封城，先帝辞世后，新帝虽感念陈斯兴国之功，却也不免担心功高盖主，由此，心生芥蒂。
三月之前，国师李念携十多位权官以一封死谏书造成朝野动荡，李念以陈斯家藏私兵，与外通敌为由，列举陈斯十大罪状，死谏楚帝当斩首陈斯，以防国灭之祸。
陈斯自知若起兵反抗，楚帝国必民不聊生，新国危矣，安顿好边东城人后，自裁于城门，以求稳固朝野，百姓安居。哪知陈斯虽死，但李念认为边东城人受陈斯理念已深，竟冒天下之大不韪，以边东城人意欲复仇之言，同时将最为激烈的几个人带到朝廷之上，由此激怒新帝，下令屠城。
边东城县令府后院。
魏良面容尽毁，从陈斯之妻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婴儿，道：“魏良今日尽毁面貌立誓在此，定不负陈夫人所托，将此孩子送与安全之地！”
大雪压境，大兵临城，边东城三万民众从容赴死，趁此混乱，魏良怀抱婴儿携十余人从后山逃出。县令府一把大火烧尽，火势冲天，雪越下越汹，一日内，整座城池尸横遍野，血染红了整个雪地，又被雪再次覆盖。
“报！县令府三十四人，皆查明尸首，唯有一具尸骨面容尽毁，腰间玉佩为魏良所戴，应是魏良。”
李念亲自查看后，心生犹豫，派几百精兵进后山巡视，任何蛛丝马迹不得错过，同时派人禁止边东城边境五十里内进出任何人员，有任何可疑人员，皆需立刻拘押，上报官府。
所幸大雪，魏良一行人入山后，沿山林前行，马蹄印全被大雪所覆盖。翻山越岭几日，魏良悉知李念为人谨慎，仍不敢放松。临近下山，马尽赶下山谷而亡。
“此仇不报，难报陈公之恩，各位若侥幸存活，便到南部祁阳城会聚，魏铭跟我，其他人便散了吧。”
十数人一抱拳，便分几路离去，很快消失在雪中。
白雪飘飘洒洒漫天扬，天地茫茫，未有安身之地。
牛家村，距边东城二百里。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月有余，一辆马车从东驶来。
“士子来牛家村访学一月有余，风寒之病还未痊愈，今日就此离去，老朽心存不安啊，不如士子就在此暂居，等明年开春，伤寒尽去再做离去准备。”老者身穿破旧布衣，发须皆白，面目枯瘦。
“老丈照顾之情未敢忘，实是身有要事，今日就此离去，只是这孩儿托付给老丈，还望老丈好生照养,来日定不负此恩！”
马车雪中来，雪中去，只留下两行车辙和襁褓孩儿。
陈斯当时力行法制，牛家村也是当时受益的第一批百姓，后年轻之子皆是投兵入伍，朝廷激荡，牛家村全村来边东城力求保全陈斯，被陈斯劝回。魏良考虑甚多，哪怕牛家村有所察觉，也必不会上报官府，此行道阻且长，带一孩儿实属不便，于是托孤给牛家村里正。
魏良走前，来到塌前，盯着孩儿看了许久，只给里正说，此子姓陈，取名为伏，陈伏。若有一天，陈伏问及父母，便说父母在南部祁阳城，若是没有问及，便由在此平安一生。
……
此时是柳絮飘飞季节，距“边城兵变”已过去十五年。
“陈伏，又去哪家偷了几个鸡蛋，又被狗撵出来了吧，哈哈!”一群十五六岁的少年聚在一块大笑，为首的拾了一块石子扔了过去。
从小道抱头跑出来一个少年，粗布破衣，头发杂乱，长相普通，双眼狡黠，右手一甩，一个鸡蛋就朝着人群飞去，大喊着：“去你的，牛小二，等少爷我晚上带着牛头马面过来找你，你可别吓得再尿裤子！”说着，一溜烟跑了。
“陈伏！你等着！”牛二抹了抹衣服上的蛋黄，一群人朝着陈伏追了过去。
牛家村里正在养了陈伏几年后，便去世了，去世前只留下一封信，信中留言说以后想寻亲人就去南部的祁阳城。一开始，村里的老人还可怜孩子，经常送点饭食，陈伏就过上了吃百家饭的日子，东家吃一顿，西家吃一顿，大些，便开始自给自足，饿的不行的时候经常去这家偷点鸡蛋，那家偷点狗肉，再大些，就自己开始上山打猎，下河摸鱼，总也饿不死，一晃，陈伏也已十六岁了。
村口有一个土地庙，经常有人来此献物拜土地，求姻缘、求富贵、求子求平安，求拜的食物大多进了陈伏的肚中，陈伏有时装神弄鬼，作为一大乐趣。
这天陈伏正在土地神像后酣睡，迷迷糊糊听见打斗声渐起。
土地庙左侧两人，一位眉清目秀的白衣公子唇边隐约挂着血迹，半跪在地上，一位老妪手持短剑一旁搀扶，另一侧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气势汹汹。
剑光闪动，蒙面男子一柄长剑猛然刺出，指向老妪面门，老妪勉强短剑横挡，铮的一声，老妪手中短剑弹射而出，蒙面男得理不饶人，长剑再次刺出，老妪把白衣公子扔向后方，自己向右避去，三枚暗器已向蒙面男飞去，蒙面男未曾料到，持剑挡下一枚，左臂和大腿各中一枚，血迹透出。
老妪匆忙间捡回短剑，两人全力互搏，其剑声不绝，嗡嗡作响，顷刻间已拆解数十招。蒙面男强忍伤痛，剑法紧逼，招招往要害攻去，老妪强作抵抗，不顾剑招凌冽，只求一命换一命，一时胜负难分。
蒙面男剑身颤颤巍巍刺向老妪身前，被老妪一剑拨开，双脚未曾站稳，竟是露了破绽，老妪眼疾趁此一剑接着一剑刺向蒙面男，却见蒙面男腾空跃起，手臂用力将剑甩向老妪，正中胸口，老妪当场毙命。
白衣公子无力起身，虚弱的道：“你们鬼门追杀至此，我林万清却也不惧生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说着，心神一激，便晕了过去。
老妪虽死，蒙面男也是脱力如谢，看着在角落奄奄一息的白衣公子，也未赶尽杀绝，坐在原地闭目修养。
这时，只见一块大石头从土地神像上头猛然砸向蒙面男，若是平常，蒙面男早已察觉，可此时身负重伤，神识皆有迟钝，再加上静坐调息，一口气正在往上提，被石头这么一砸，这口气愣是没有提上去，双眼突兀睁开，鲜血从口中流出，竟是这么死不瞑目。
陈伏早在两人打斗之际，便已醒过来，眼见场中刀光剑影，大气不敢喘一声。
趁着蒙面男静坐之际，陈伏心中一激灵，自己也说不上从哪来的勇气，偷偷从土地神像后拿了一块大石头便扔了过去，待到清醒过来，双腿发麻不禁瘫坐地上一阵恍惚。虽说陈伏上山打猎，已见过不少死物，但死人还是第一次见，更何况还是自己亲手杀死的。
在地上瘫坐了好半天，陈伏渐渐回过神来，惶恐之色渐退，一双眼又开始打转，打量起眼前。走到蒙面男跟前，从腰间摸了一块巴掌大的令牌，令牌方圆，其色阴灰，上面刻着一个浅色的鬼字，陈伏越看越欢喜，又把长剑拿来装腔作势的挥舞了几下。
“这是鬼门的令牌。”就在陈伏兀自高兴之际，林万清这时也醒了过来。
陈伏略带警惕之色看向他。
“公子勿怪，在下自北方关山所来，路遇鬼门刺客，幸得公子援手相助，保全性命。”
陈伏未做搭理，瞥了一眼，继续把弄手中令牌。
林万清见陈伏不发一言，脸露焦急之色，道：“公子，我关山目前正值生死存亡之际，还望公子能够施加援手，事毕必有大礼所赠。”
林万清眼见陈伏不为之所动，无望道：“罢了，此事本就与公子无关，在下谢过救命之恩，来日必有回报。”说着，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陈伏清咳一声，赶忙说道：“不知有何回报，金钱银两在下不嫌多，武功秘籍也未必看不入眼。”
林万清见有了转机，也不禁一喜，将事情原委与陈伏道来。
北方关山是武林中一个不算出名的门派，只其山主在武林中负有盛名，山主林雄一生行侠仗义，一把“断魂刀”荡尽天下不平事，为人又豪爽大度，结识各行无数人物。
林万清是林雄独子，游历江湖之际，在一酒馆偶尔间听到旁桌一群人醉酒之际，透漏出要趁关山林雄六十大寿之际，聚鬼门众人围攻关山。林雄六十大寿，武林中几乎各门各派都会前去拜贺，若在此出现事故，武林怕是要生乱了。
林万清二十八九，本就未吃过多少苦，虽不曾娇生惯养，却也没遇什么大风大浪，再加上自少习武，骨子里也带着三分傲气。旁桌不过三人，于是持剑上前质问，话不投机，没两句便打了起来，三人被林万清尽数刺死。酒馆一时大乱，林万清剑刚入鞘，一身血气还未平息，只见一黑衣人从后偷袭而来，一把长剑如长虹贯日，老妪反应极快，一把长凳甩出去，剑锋偏离，剑背却也打在林万清背部，正好打中一穴位，只觉背部疼痛俱加，难以提起力气。老妪不知是否还有其他敌人，又见蒙面人武功不低，仓促间将桌椅扔向黑衣人，然后一拉林万清，出门上马逃走。
一路逃窜到牛家村，眼见未有其他追兵，只一黑衣人穷追不舍，便打算在土地庙做生死搏斗，于是刚好碰到了酣睡的陈伏。
林万清自身受伤不轻，又怕在寿辰之际赶不回去，只能寄希望于陈伏身上。
林万清抱拳道：“公子若是能为武林解了这一劫难，各门各派必将铭记大恩！”
陈伏早就想离开牛家村出去闯荡一番，趁此，也是时候离开了。于是让林万清在此稍等片刻，稍后便离开。
牛家村林后有一片地，地上是一个个低矮的小土堆，每个土堆上都有一块木牌。
陈伏站在最角落的一个小土堆旁，清理了周围的杂草，然后一屁股坐下。盯着土堆看了一会，然后小声道：“老头，我要走了，老房子前几年就卖了，你可不能抱怨啊，以后等我有钱了咱们就换大的房子。他们都说我是你捡来的，可毕竟没有你也就没有我啊，虽然从我记事起就不记得你长得什么样，可你好像一直就在我身边，这些年我诉的苦啊，都不是真的，你也别往心里去，村里人都挺照顾我。”
“我想去外面看看，信我看了，我那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爹娘估计早就忘了我了，我啊，一个人也挺好，等我以后成为江湖大侠武林高手，回来再找个女侠，生个大胖小子，这就是我的梦想了，蛮没有出息的，可我也就这么点理想了。”
沉默半响，陈伏揉了揉眼睛道：“老头，我这些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呢，好孤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