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19封书信
因为是新年时期，我下意识向房子里打声招呼，以免自己的唐突吓到刘奶奶的家人。
刘奶奶走在我的前面，挥了挥手，示意进门：“直接进来就好了。”
我和程灵伶看着没有任何新年气息的房子和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有些诧异，看着刘奶奶脸上平静的表情，不难猜出这已经不知道是她第几次一个人过新年了。
程灵伶似乎想要验证我们的猜测，便问了句：“刘奶奶，你家人呢？”
“儿子在北京，工作忙，好几年没回来了；女儿结婚后，在国外也很少联系过。”
刘奶奶轻描淡写地讲述这些事情，没有愤恨和自嘲，又或许是她不知道回应了多少个询问相类似问题的人，讲述这事情时早已经愤恨、自嘲至如今的麻木……
刘奶奶往昏暗的房子里走去，独自的身影让我感到一丝心疼。我跟在她的身后，走进房子里，在一处铺满发黄奖状墙的正中间，看见了摆放在木柜上的合照：照片中，刘奶奶和她的老伴坐在正中间，神情自若，两旁站着两对夫妻，幸福美满的相视而笑……
这张照片和现在的画面形成强烈的对比，凄凉地环境早已经找不出幸福的留痕。
我感到无比的讽刺，也感到无力，我没理由去指责些什么，这似乎成了一种逐渐被认同的常态化现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似乎进入了一个生活给别人观看的时代，自己的生活好坏取决于别人的认同，但是深陷追逐名利的泥泽之中，每个人都会向往最好，而欲望也会在一次次获取中被无限放大，直至掩埋在泥泽当中，无力挣脱......
名利熏心让人们忘记了身后的家庭和至始至终都在盼望你归来的家人......
我没有什么资格去批评刘奶奶的子女，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自从上了大学之后，有了赡养自己的能力，我得以从那个泥泞般的环境短暂脱离，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相应的，陪伴奶奶的时间也减少了，以至于她一开始没有认出我。
......
我将目光从这张全家福转移至摆放在旁边的一张戴方框眼镜、帅气男人的黑白照片。
我本以为是刘奶奶的儿子，但联想到照片的拍摄年代，这位应该是刘奶奶老伴年轻时的照片。在那个时代下的小村庄，一个有学问的人很少见，我好奇的询问着有关于照片里这个男人的事情：“刘奶奶，这是你老伴吗？”
程灵伶也注意到我目光投向的这张照片，也有些失神……
刘奶奶点点头，尽管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微微上扬的嘴角，我看出她是开心的，也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很和睦幸福。
她颤颤地将被相框装着的照片拿下，放在手中，粗糙的指尖轻轻抚略过他的脸庞位置，有些黯然神伤，双眼有些无神，我本以为是我的这番话让她联想起过世的老伴而难过，可随即她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愧疚的看着我，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琢磨不透......
“我这般对你奶奶好，不仅是因为我们的关系，还因为我欺骗了她，对不起她...... ”
我并不清楚刘奶奶说这番话的意思，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走到房间的衣柜前，打开衣柜门缓缓蹲下，我站在她的身后，视线正好被她的身躯遮挡，我看不清她从衣柜里翻找什么，直至她踉跄的站起身子，我和程灵伶搀扶着她坐在凳子上，才看见她怀中抱着一个被保存完好的小木箱子。
小木箱有一把简易的铁锁，只不过并没有将其锁上，只是挂着，可想而知，这个箱子里装着的东西似乎在某一刻便不需要封锁。
虽然她的手指不停哆嗦，但是在握紧锁扣的那一刻却变得异常稳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里面的东西展示。
她打开木箱，里面装着的是几封已经被虫蛀过、发黄的信封。
她轻轻地拿出来，看了一眼，便递到我的手中。我伸手接过放在最上面的第一封信，上面写着的寄信人：许瑞容
收信人：彭富国
我看着这封寄往河北承德的书信，有些惊异，却没有急着打开。
“这些书信，是你奶奶生前写的，那时候我只知道她是被家里人卖到这个地方，也知道她有一个在北方生活的知青心上人......
我很想帮她，但是在那个年代，没有明确的地址，想找人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我父亲当时是在镇上的邮局工作，她便想托我将这封信带去北方，企图找到彭富国。”
程灵伶看着箱子中的一封回信，有些激动，拿在手中，确认是彭富国的回信后，开口问道：“您找到彭富国了是吧。”
刘奶奶摇摇头，否认道：“并没有......”
“那这封回信？”
“这封回信是我自己写的。”
程灵伶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翻看着手中的这封回信，片刻后有些不解，问：“您为什么要写这么决绝的话......”
“我想让瑞容断了这个念想......”
刘奶奶低沉着脸，将箱子里剩下的几封发黄的书信拿在手中，就像翻看一本很厚很厚的书一样，沉重至她的双手颤抖，但是话语依然清晰：“我没有见过彭富国，但是我爱人见过，他俩是同学。我也是从我爱人口中听说过有关于他的事情：彭富国是个十足的伪君子，那些年被他骗过的女人不止瑞容一个，她们都一样，深信他那浪漫的话语和坚定的誓言，到最后，一走了之，让那些被他欺骗的女人始终都深爱着他，坚信着他会回来.....他玩够了，在北京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
“起初我是想让瑞容写信告知他，怀过春生的事情，想着让彭富国回来接她走。可是书信辗转了很久很久，每一次都会被我父亲带回来......看着她那双眼睛，我真的不忍心将书信被退回来的事情告诉她，起码她在写信的时候，眼睛里暗含的光芒是真实存在的。我便第一次欺骗了她，安抚瑞容说找到他了，在河北承德的一个小村落里当老师。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瑞容她一直都很开心，也满怀期待的等着彭富国赶回来......直至后来，我遇上了我的爱人，从他口中才得知有关于这个人渣的事情，我和我爱人都知道这事情对她的打击会有多大......”
我认真数了数这些书信，不敢相信，一共有18封奶奶寄去的信和一封回信，支吾地问道：“所以，你们就再一次瞒着她是吗？”
刘奶奶点点头，接着说：“我们瞒了她三年，她也等了三年，直至连写信时都没有一丝表情，麻木般等着，没多久就病倒了......最后，在她有了阿成（成伯）后，我才狠下心来，以彭富国的名义写了这封回信，让她早些断了念想，认清现实。她是挺过来了，也可以说死了，没了期待、没了希望......”
“直至你的出现，你奶奶才回过神来，抱着你，喊你春生......”
刘奶奶陷入回忆之中，眼角的泪水让我感到悲伤，情绪也被这段往事牵动，我看着手中的书信，一时之间不懂说些什么。
三年时间，18封书信，无法计清的眼泪，在这发黄的信封下，承载着奶奶的期盼和希望......
我将这些书信全部拿在手中，我清楚这19封信的重量压垮了刘奶奶的一生，我要将它带走，还她轻松。
我浅浅地抱了抱她，这个拥抱只是想让刘奶奶从自责中走出来。自己并不恨刘奶奶的擅作主张，我清楚，如果没有这封决绝的回信，奶奶无法撑过那段期盼消磨殆尽的时光，更无法遇上我......
......
门外传来了程辜胜和程高平的呼喊声，我有些诧异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到来的时候，程灵伶附在我的耳边说：“人是我通知的，一是我认为这些有关于奶奶的东西，我们几个人一起商量才好；二是，刘奶奶是奶奶的朋友，常年没有人陪着，我也想趁这个机会，大家好好陪一陪她。”
我点点头，认同她的想法。
程辜胜和程高平拎着两大袋东西，看着架势，今晚是要在这里做晚饭。
刘奶奶先前见过两人，笑了笑迎上，彼此说了些关心的话语后，便和刘奶奶提及留在这吃晚饭的事情。刘奶奶自然是高兴的，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门再一次被推开，这一次进来的是孙蕾和程余，两人分别提着几件酒水，踉踉跄跄的走进来......
我们在厨房忙了好久，直至夜晚来临，我们才得以坐在一起，陪着刘奶奶，吃着这顿热闹的晚饭。
可能是有我们陪伴的原因，又或者是我将书信带走的缘故，刘奶奶整晚上都很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临近离别的时候，我和程灵伶每个人拿出一千装进红包之中，当成敬老红包，程辜胜和程高平也准备好了红包递给刘奶奶。尽管刘奶奶极力推辞拒绝，但还是拗不过我们的轮番劝说，才将这些红包收下。
我看着刘奶奶收下红包，内心感到一丝安慰，我们不可能永远陪着她的身边，只希望这些物质的东西可以帮助到她。
但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红包会给我带来这么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