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近景幻术
红手湾,一家小酒馆内。
背对着身后闹哄哄的喧嚣,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的卡林·雅克把玩着副旧纸牌,在桌上堆成整齐的四摞,然后洗牌,周而复始。
放在桌边的一杯啤酒,纹丝未动。
通常像他这种客人不出一小时,酒保就要来赶人了;但因为最近店内总是爆满,对这么一个毫无存在感的黑袍教士,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也只能选择无视。
等到他第十五次洗牌的时候,突然有只手从背后拍了下他的肩膀。
面无表情的黑袍教士很自然的挺直了身体,惊愕的坐在自己面前的高个男人,手中顺势打出了一张“小丑”在桌上。
“抱歉。”高个男人扯了扯头上的兜帽,叼在嘴角的玉米芯烟斗特地用手托着,挡住了大半脸庞
“我也不想亲自来的,主要是事出有因…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们可以中止交易。”
迟疑片刻,黑袍教士摇了摇头,打出了“梅花十”。
高个男子微微颔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封好的布包裹,伸手黏在桌子下方,然后拦下了正要举手的卡林·雅克
“这次是我们这边没有遵守规矩,为表诚意,请您先回去验货,不用急着付账。”
卡林·雅克想了想,放下了被对方拦住的手,打出了“红心六”。
高个男子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用充满诱惑力的目光看向黑袍教士“顺便再告诉您一条最近才弄到的情报,就算是额外补偿了——当然,代价是您那位‘客户’如果下次还想买好东西,得先介绍给我们,如何?”
免费的情报哪怕是假的,也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卡林·雅克想都不想,将“红心三”甩在桌上。
“一个月前,扬帆城的某个佣兵团发现了某个旧神派的据点。”
高个男子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普通的旧神派,否则在新世界这种地方也称不上什么情报了,他们…是伊瑟尔精灵。”
伊瑟尔精灵?
卡林·雅克挑了挑眉毛,又轻轻点了点那张“红心六”。
见到他有了兴趣,高个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
“最开始大家谁也没把这个当回事,只是单纯觉得精灵有点儿罕见,毕竟扬帆城这种地方出现什么人都不奇怪。”
“但那个佣兵团好巧不巧在帝国的军队里有个认识的朋友,那人告诉他,殖民地总管大臣,伯纳德·莫尔威斯大人曾经去过那个据点——而且不止一次。”
“这还不算什么…但有个非常值得信任的朋友告诉我,那个‘据点’在半年以前,还曾经是无信骑士团的大本营!”
“所以我就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能把无信骑士团吓得仓皇逃窜,连老家都不要了从扬帆城连夜出逃,还能和皇帝钦点的殖民地总管大臣暗中勾结?”
“答案您可能已经知道了——就在几个月前,伊瑟尔精灵的十三评议会谋反计划暴露,被裁决骑士团亲手绞杀殆尽!”
看着高个男人那精彩纷呈的脸孔,卡林·雅克嘴角抽动了下。
岂止是知道,连眼下克洛维城内被当成绝密疯传的《伊瑟尔王庭大事件报告》,都是他一手完成的“杰作”。
所以有一群幸存的十三评议会余孽躲过了裁决骑士团,南部军团的联合绞杀,悄悄的逃到了新世界,而且还得到了伯纳德的庇护?
这…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以帝国与伊瑟尔精灵之间的关系,不要说在殖民地留出一席之地,就算让伊瑟尔精灵在殖民地建立新王国也不无可能。
于是黑袍教士眼珠转动,递给男子一张“方片五”。
“不可能!”
高个男子断然否决,直接从桌上摸走了“方片八”,直勾勾的盯着卡林·雅克“要么另加钱,要么这就是极限了。”
黑袍教士耸耸肩,拿走了刚才的“梅花十”。
“你还真抠门啊,也就是一顿饭钱的事情,居然都舍不得……”男子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几句
“好吧,额外告诉你一个关键性的情报到目前为止他们在那个据点里只发现了一名伊瑟尔精灵施法者,并且还是女精灵。”
话音落下,高个男子不再多言,抽着烟斗默默地打量着黑袍教士的表情——像极了等客人主动开口的奸商。
女精灵?
卡林·雅克微微蹙眉,这的确不算是多重要的情报精灵施法者中女性并非少数,相比较男性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自己认识的,活着的女精灵中没有任何一个是施法……
等等!
黑袍教士…他忽然回忆起了什么。
没错,自己的确认识一个女精灵施法者。
实力强大,独自就能吓跑普通的旧神派,和帝国能取得联系。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还活着!
自己千真万确的还记得,她没有死在被裁决骑士团轰炸的伊瑟尔王庭,而且确确实实逃到了帝国境内。
认真想一想,她会想要跑到新世界的可能性,好像也的确非常高!
卡林·雅克慌了,整个人瞬间呆滞;而在呆滞之后,就是无限的恐惧。
不能拖延,必须尽快把这个情报告诉安森·巴赫!必须立刻告诉他,至少……
至少要抢在进攻扬帆城之前!
……………………
扬帆城小教堂外,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身影横倒在地,每个人的胸口和脖颈处都只有一道浅浅的伤口,手中武器也都断成了两截——证明他们都是在首轮交锋中就武器就已损毁,连带受到了致命一击。
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空荡荡的街道中只有一颗心脏仍在跳动着。
路易·贝尔纳站在台阶前,紧握着刀柄的右手连带臂膀都被染成了血红,被雨水浸湿的灿金刘海无力的下垂,遮住了落寞的面庞,只露出紧抿的嘴唇。
虽然并不是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但…为什么?
无论自己还是芙莱娅都已经尽可能的保持克制,也向他们表示过自己没有任何威胁,只是单纯想在这里安安稳稳的生活下去,甚至或明或暗的传达了无数次“愿意妥协”的想法——如果真的无法被接受,他们也愿意在恰当的时间离开新世界,返回艾德兰……
所以,仍然要赶尽杀绝,是么?
呼——
亮银色的刀光在雨中一闪而过,刀身上的血浆在他周围留下嫣红的半圆。
“还不准备露面吗?”
年轻骑士忽然开口道,拄在手中的长刀轻轻点地,锋利的刀尖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发出清楚而连续的声响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但既然看到了我依然没有撤退的打算,说明你们已经做好了和贝尔纳家族为敌的准备。”
“我不是旧神派,对你们最近在扬帆城的那些行动没有任何兴趣,更不在意谁是这片殖民地的统治者。”
“如果连这都不够,那就动手吧!虽然我已经发誓不再插手任何的争端,但你们也不要期望我会束手待毙。”
“以海骑士的名义,踏入此地又心怀杀意的外来者们。”
“尔等,不得通过!”
“铛!”
话音落下的刹那,雪亮的刀锋掠过细雨,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顺着袭来的方向,年轻骑士抬眼望去,被血脉之力强化的视觉锁定了刚刚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的袭击者。
那是个穿着黑色高领风衣和半高礼帽的高挑身影,左手背在身后,露出的右手竖在身前,指缝间夹着长方片形状的武器。
那是…纸牌?
就在他发愣的瞬间,袭击者忽然将武器掷出。
没有犹豫…路易近乎是本能反应般的将刀身架在身前,格挡的同时也做好了向两侧闪躲的准备。
撕裂空气的尖啸在雨夜中回荡,速度之快竟然连海骑士的动态视觉都无法准确捕捉,年轻骑士只能下意识挥刀,向看不见的“弹道”劈斩。
“砰——!”
挥刀向前的年轻骑士,藏在腰间的左轮炸开金红色的枪焰,如长枪般刺向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的高挑身影。
错愕的袭击者呆滞在原地,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血浆喷涌的左臂和脱手的短刀“你……?!”
“你未免太小看海骑士的力量了!”路易冷哼声响起
“这么幼稚的手段,也以为能骗过别人?!”
雪亮的长刀在雨夜中拉出近乎二百七十度的弧光,眨眼间,刀锋已迫近面前。
寒气直冒的袭击者来不及多想,右手再次变戏法似的多出一张纸牌,同时身体后仰闪躲。
“铛!”
耀眼的火花在雨中炸开,金属制成的“纸牌”像不存在般被一分为二,不受阻拦的刀刃掠过袭击者的咽喉,刹那间整个人像影子似的散去,没了踪迹。
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眼神中没有丝毫惊讶,左手扬起举枪盲射。
“砰!砰!砰!砰!砰!”
火光照亮黑暗,在小巷中炸开如雷的刺耳声响;每次亮起的瞬间都能看到袭击者惊恐逃窜,躲闪不及的模样。
终于,左轮打光了全部的子弹,喷吐残烟的枪口不再亮起火光;抛弃左轮的年轻骑士面无表情的笔直冲向袭击者最后现身的角落。
一张“纸牌”尖啸着从眼前的黑暗中袭来,早有预料的路易向右前方滑步闪避,手中长刀随之转动,趁势劈斩。
但就在这瞬间,本该被他轻易闪开的纸牌,消失了。
“铛!”
突然出现的纸牌击中了刀身正中央,偏斜的刀锋下,扶着礼帽的袭击者原地躲开了致命一击。
路易瞳孔骤缩,但并未停止手中轮舞的长刀。
一道又一道刀芒在袭击者面前闪过,一刀比一刀更加凌厉;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像是头莽撞的野兽,不顾一切的向前扑杀,一次次迫近袭击者的脖颈与胸膛。
迅猛的刀锋下,袭击者扶着头顶的礼帽,从容不迫的从致命的刀锋下闪躲着,像是永远只能看到却无法触碰的影子。
和最开始的惊愕相比,现在的他显得异常沉稳,似乎打定主意要和年轻骑士缠斗下去一样;可只要路易试图拉开距离,或者挥斩速度加快,不知从何而来的“纸牌”就会出现,毫无征兆的打断战斗的节奏。
但袭击者并未趁机反攻,而是继续周旋,闲庭漫步的躲闪着即将袭来的“致命一击”。
狭窄的小巷内,如果不出意外,这场战斗或许会永远不停地持续下去,直至其中某人体力耗尽,或者……
“近景幻术。”
挥舞着雪亮的长刀,面无表情的年轻骑士突然沉声道。
嗯?!
袭击者瞳孔骤缩,扶着帽檐的左手突然颤抖了下,险些被刀锋命中,强作镇定的继续闪躲。
但路易却没有再继续追击,而是将长刀停在半空,冷冷地盯着主动和自己拉开距离的袭击者“你的戏法,有三个先决条件…黑法师阁下。”
“其一,就是必须近身;为了维持这个把戏,你就决不能离开我的三步之内。”
“最开始偷袭我时,你并非在楼顶,而是小巷的另一端——抛掷纸牌的动作只是翻转的镜像,配合内心暗示的把戏而已。”
年轻骑士冷冷道,“啪!”的一声,左手毫无征兆的抬起,接住了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纸牌。
袭击者目光顿时一凝,身体僵在原地。
“其二,你很清楚我的身份,实力,以及血脉之力的弱点。”路易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对方,自嘲的翘起了嘴角
“一旦被扰乱心神,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血脉之力的效果就会大幅度锐减甚至无法维持;所以针对我最好的战术就是无限缠斗,消磨耐心的同时不停得打乱节奏,将致命一击藏在无序的攻击之中。”
“其三,你的目的不是杀了我,而是拖延时间——强行将我留在这里,不存在的杀意也能避免被我的血脉之力觉察到自己的真正位置。”
“如何,这位先生,我说的…对吗?”
咔嚓。
停在半空的长刀一横,已经躲到十步之外的袭击者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色,脖颈下突然出现了一道血痕。
长长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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