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睹瓶中之水，而知天下寒

“哎！客官这边请。”</br>茶博士见状，便把这一主一仆引向杨沅所坐的那张茶桌儿。</br>“咳！”</br>杨沅正在看报，忽然听见一声清咳，抬眼一看，就见一个少年公子，笑吟吟地站在他的面前。</br>少年公子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子，穿一领紫绣团胸的绣花袍。</br>腰上系一条玲珑嵌宝的玉环绦，腮凝新荔，气色极好，宛如被朝霞映红了的一捧新雪。</br>最有意思的是，盈歌还学着大宋的时髦少年，在她的巾子上簪了一朵花。</br>一朵粉嫩嫩的初绽蔷薇。</br>见杨沅抬头向她望来，乌古论盈歌的下巴微微一扬，神情间颇有得色，似乎为她别出心裁的男装打扮而得意不已。</br>孰不知，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一个易钗而弁的雌儿。</br>杨沅一见是大金主来了，连忙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br>杨沅刚要起身相迎，乌古论盈歌拿象牙扇儿往他肩头一压：“坐着吧你。”</br>盈歌大摇大摆地绕过桌儿去，阿蛮忙把她身后的圈椅儿一撤。</br>盈歌一撩袍裾，大马金刀地坐了下去，扬眉笑道：“我还以为你昨日之语，只是为了脱身诳我。你如今果然依约而来，很好！”</br>杨沅飞快地瞟了一眼乌古论盈歌身后扮作小书僮的阿蛮，她肩头正挎着一个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br>杨沅的笑容马上变得更加真诚而热情了：“盈……公子你说笑了，在下向来一言九鼎，岂有食言而肥的道理。”</br>阿蛮对凑过来的店小二点了西施舌、荷花酥、功夫麻球、桂花糯米藕等七八样小食，又为自家姑娘点了一壶杏仁茶。</br>那小二也不用拿纸笔去记，听她说完，早已全部记下，立即便退下去准备。</br>盈歌把象牙折扇往桌子上一放，手指轻轻搭在上面，游目打量着店里情形。</br>看见店中雅致，盈歌露出满意的神情。</br>杨沅向她手上看去，手指葱白儿一般，和那象牙扇柄几乎一个颜色，晶莹剔透。</br>盈歌收回目光，忽见杨沅的目光正落在她的手上，满是欣赏之色。</br>盈歌不禁目光一落，也落到杨沅手上。</br>看到他食指上一道伤痕，想起被杨沅弄污了的那块手帕，盈歌嫩脸儿一红，不禁瞪了他一眼。</br>杨沅连忙收敛心神，正襟危坐。</br>眼前这个金国贵女，只是他创业的一个大机缘。</br>况且双方地位悬殊，沅自然不会对她有什么非份之想。</br>只是爱美乃人之天性，方才的欣赏只是自然而然罢了。</br>“咳！”</br>杨沅示意女茶博士把茶车推远一些，这才指了指自己面前那份犹自散发着油墨味儿的小报，说道：“这份小报上，正好写了贵国完颜小王子赴我大宋祝贺‘天申节’的事情。”</br>盈歌看着桌上迅速呈上来的几样小食，单看卖相，就已叫人大有食欲，不禁眉开眼笑。</br>盈歌正要拈起一块尝尝，忽然听到完颜屈行的名字，不禁露出厌恶之色，蹙眉道：“不要跟我提他，叫人没了胃口。”</br>杨沅笑道：“既然是要帮姑娘解决此事，此人却是不可不提呀。</br>方才我仔细看过这份小报，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一个主意。</br>只不过，这报上的消息，真真假假的实难确定，而且也还不够详尽，所以还要请教姑娘……”</br>杨沅往前凑了凑身子，压低声音道：“姑娘是金国贵女，对于金国情形自然非常了解，我有一些不明之处，还要请姑娘为我解惑。”</br>盈歌一手拈着点心，小口地吃着。</br>她见杨沅凑来，随手抓起象牙扇儿，抵在杨沅的胸口，嫌弃地把他往后推了推：</br>“别靠这么近，我听得见。你说吧。”</br>杨沅便把他想问的问题一一说了出来。</br>他想了解的主要是乌古论氏和金国皇族完颜氏各方之间的关系。</br>还有完颜征、完颜屈行父子目前在金国政坛的处境。</br>尤其是金国皇帝完颜亮对他们的态度。</br>这些实际上已经算是金国的重要情报了。</br>不过乌古论盈歌却没有这方面的意识，她觉得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哪有隐瞒的必要？因此是知无不言。</br>杨沅一边听她说，一边不时发问。</br>等她全都介绍完了，杨沅问道：“按照盈歌姑娘方才所言，这完颜征、完颜屈行父子属于葛王完颜雍的附庸，而完颜雍目前很受金国皇帝完颜亮的器重？”</br>乌古论盈歌道：“对呀，有什么问题？”</br>杨沅轻轻蹙了蹙眉头：“金主完颜亮，登基称帝不过才五年功夫。这位葛王完颜雍，已经先后担任了会宁（黑龙江阿城南）牧、大宗正、东京（今辽宁辽阳）留守、燕京（今北京）留守、济南府尹、西京（今山西大同）留守，你说他这是甚受完颜亮器重？”</br>盈歌一手拈着点心吃着，一手托在下巴处接着点心渣儿，双眼微微上仰，疑惑地反问道：“不对吗？”</br>杨沅苦笑：“才五年功夫，这位葛王就换了六个地方任职，你管这叫器重吗？”</br>耶？</br>盈歌好象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一下子瞪圆了她的一双鹿眼，呆萌呆萌的。</br>“对喔！你是说，我们皇帝陛下在提防葛王吗？”</br>杨沅登时无语。</br>看来这位蜜罐里泡大的金国贵女，对于她的家族如今在金国的政治处境也是一无所知呀。</br>乌古论氏是金国的一个重要异姓贵族。女真建国前的金初十祖包括后来的金国历代皇帝，其所娶后妃全都出自于徒单、唐括、蒲察、拿懒、仆散、纥石烈、乌林答、乌古论等强大的异姓部族。</br>海陵王完颜亮弑熙宗自立后，为了确保自己的皇位，一直在竭力打压完颜皇族，拉拢异姓贵族。</br>但拉拢的异姓贵族并不包括乌古论氏，因为乌古论氏与金国元妃一脉的皇族一直关系密切。</br>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元妃就是出身于乌古论氏。</br>元妃生有三子，梁忠烈王完颜宗弼、卫王完颜宗强、蜀王完颜宗敏。</br>其中的完颜宗弼就是评书里赫赫有名的金兀术。</br>海陵王完颜亮弑熙宗自立时，这三位金国王爷的前两位已经去世。</br>而第三位完颜宗敏，就是被完颜亮诳入宫中杀害的。</br>所以，对于和元妃三王关系极亲密的乌古论氏，完颜亮自然深为忌惮。</br>也正因此，乌古论氏和同样受到完颜亮打压的完颜雍一派的信王完颜征才决定联姻，在政治寒冬中抱团取暖。</br>杨沅看着盈歌动人的鹿眼，她的眼睛里正闪烁着清澈而愚蠢的光，仿佛在听八卦新闻一般兴奋。</br>算了，那就……多跟她打听一点八卦，我自己做分析吧……